也在这令所有人不堪重负的压迫里,一丝丝苦寒芳香訇然破裂,像瞬时爬满整个山壁的藤蔓,催人窒息。
恍如梦境里,金黄细瓣与银蕊交织,是忍冬花盛开。
厉云埃分化了。
与此同时,初分化的天乾信香明显饱受压抑,一朝崩塌,罕见的凶暴酷烈,竟压制着众人有片刻凝固,更在这无人设防的短短一刻,紫微针不再忍耐地悉数脱手,裹挟震碎耳膜的喧嚣,顿时开出大片霜凉的血路。
而当余下青邺兵终顶着难挨的压迫,在青邺王示意下倾巢而上,无数道厌云镖围剿二人,眼看已必死无疑。
却又意外的,这些青邺最例无虚发的精锐,反倒大多失了准头。
当然不止因为厉云埃的信香,也在于——炼丹司外,坤奴们为能引开青邺兵而纷纷释出了自身的地坤气息。
第200章 不枉
忍冬的热烈与霜厉像它极尽厮守的黄白丝蕊,裹覆了萧临危一身风雪,芬芳清馥,遍山翠茂一点点将寒夜消融,却也在这同一时刻里冰冷无情,泼天席卷的,是令在场所有人冻彻心骨的暴桀。
而坤奴们的信香虽然也早就面目全非,放在往日苦笼里只会勾起无数的秽乱欲望,但在如今情势下汹涌地聚集于一起,对于心智哪怕有一丝不够坚定的天乾来说,都是致命的蛊诱。
实际上,包括南隗在内的军营内都会针对这一情况进行十分严苛的训练,萧临危的苍鹰显然便是其一,因而当初萧临危前往南隗时,江恶剑也曾意图利用信香刺激对方脱身,却以失败告终。
那时江恶剑以为是对方身上盔甲的缘故,殊不知即使没有盔甲阻挡,以苍鹰的能力,同样不会轻易受到地坤信香的影响。
因而苍鹰之所以被青邺列为务必最先除去的劲敌,正是由于他们在萧临危的亲自督训下已然算是真正的刀枪不入。
与之相比,这些青邺精锐明显稍逊一筹。
也便在厉云埃和坤奴们前后夹击下,凡是有稍不留神,则会一瞬丧命于仍怒啸着穿梭于风里的凄厉霜针。
且原本被厉云埃护在身前的人此时已强硬转了身,一臂仍紧抓他以支撑身躯,另一臂重新提起金刀,与厉云埃相背的视线如炬,迫使自厉云埃身后而来的厌云镖悉数震落在刀刃之下。
众人碍于厉云埃那杀人于无形的鹤梦,始终也不敢过于近身相搏,又不得不相隔数尺地将他们围困当中。
一时间,仅凭着他们二人,竟与这上百青邺精锐当真僵持了半晌。
但青邺王既然胆敢带这百十余人闯入北州王庭,绝非是轻敌。
厉云埃令他们暂时无可奈何,但外面的坤奴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出片刻,已有数名青邺兵闪身退出炼丹司外,无疑打算先解决此地过于浓重的地坤味道。
当然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也心知外面的坤奴们为能用信香影响他们必相隔不远,一旦被擒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却正当厉云埃血沥沥地反手紧握萧临危,朝堵在山门的一众杀去,谁知一名坤奴因藏身之地猝然暴露,吓得胡乱逃窜间,径直闯进了炼丹司。
“快跑!”
而越过道道空隙,刹那掠去的一枚紫微针毫不留情戳瞎了距那坤奴最近一人的双眼,厉云埃嘶声厉吼。
偏那坤奴实在惊恐,即使在第一时间欲反身离去,依旧是过于紧张,手脚僵硬地摔倒在地。
“王妃!王妃!”
似已料定自己再无活路,他几近哀嚎地无助喊着,仿若心存最后一丝期待地呼救,也像是绝望的道别。
而眼看着另一青邺兵已不加犹豫地向他出手,如同即将踩死一只蝼蚁般不屑,却出乎意料的,伴随一声低语,那青邺兵一瞬间止住动作。
“等等。”
出声将其制止的,竟是正躲在重重守卫里的青邺王。
空气蓦地紧切,抬头看见满眼迸出诡谲笑意的干枯面孔,那坤奴更瑟瑟颤抖着,只怕自己更加生不如死。
“抖什么,”却听青邺王又率先开口,语气透着股诡异的慈和,“我不会杀你。”
“……”
随着他此话一出,厉云埃却好似猜到什么,覆满血污的眼睫猛又颤动,紧攥在萧临危掌心的骨节泛着惨白。
果然,青邺王下一句便道:“你们都是可怜的百姓,被骗得差点没了性命,却到头来,还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样的人卖命。”
“……”那坤奴闻言仍哆嗦着跪坐在地上一言未发,显然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有何深意。
便听青邺王最后发出讥笑,终于道:“还不赶快抬头看看,看你们的王上,其实跟你们一样,是个……任人品尝过了的地坤。”
也与此同时,厉云埃强压下些许的炽灼气息又轰然破散,使得那坤奴也忍不住痛苦地瘫伏下去。
却还是因青邺王一番话而面露震撼,如受晴天霹雳地猛抬起头,目光呆滞,直照向前方深陷包围里的二人。
一眼看到了正与厉云埃并肩而立的萧临危。
尽管,萧临危在青邺王的挖苦下神情却一如往常森凛,此刻也已着了厉云埃的袍子,正微微垂眸睨过来,看不出脸上情绪丝毫有异。
但早在炼丹司外坤奴们便对里面发生之事有了大致了解,甚至还曾猜想过,会否是厉云埃突然分化为地坤,被青邺人囚在此地欺辱。
直到猜测被突然现身的厉云埃打断,他们一时忘了其他,仅是为能助厉云埃一臂之力,才想出了利用信香的主意。
当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炼丹司内的另一人,是萧临危。
尤其,此时萧临危身上的信香味道已无法掩盖,再是对这一切感到荒诞无稽,事实也难以否认。
在此饱受了青邺人凌辱与折磨的那个地坤,原来是萧临危——他们尊威浩荡的北州王。
“……”
只见那坤奴在震惊间连害怕都忘了,一脸恍惚地呢喃。
“王上……是……王上……”
也在这时,又有青邺兵提了几个已浑身是血的坤奴扔入门内,随着他们惊惧蜷缩在一起,也激起青邺王忍俊不禁的两声颤笑。
“都看见了,”俨然对那极度崩溃的坤奴很是满意,青邺王再开口时语气轻佻,“这就是你们一心追随的王。”
“什,什么……”
而这一次被擒的坤奴当中,林厌正止不住惧意地靠向身旁尤为伤重的阿律,不明所以望着厉云埃:“王妃……”
却随即也注意到炼丹司内的萧临危,片刻过后,连同唯一未曾露出任何畏惧的阿律,同样意识到什么一般僵住视线,唇角微张,抖动着一句也说不出。
“倒也罢了,”将所有人脸上的惊愕收入眼底,青邺王这回竟是摆了摆手,心情极好地瞥向萧临危道,“不知者无罪。”
“杀你们,易如反掌,无趣得很。”
“不如——都放了。”
便见他话音一落,坤奴们无不又不敢置信地抬眸。
“怎么,都不想活了,还不走?”直到青邺王竟真的催促道,“也去告诉你们其他人,不要再做这些蠢事,为不值得的人舍弃性命。”
“……”
于是这次几人在接连惊诧中短暂相视,当林厌最后犹豫地看了一眼厉云埃,迎着厉云埃无声凝视,终还是含着泪,磕绊地扶起阿律。
“王妃……珍重。”
转身离开之前,林厌哽咽地小声开口。
其他几人也随即木讷而快步地跟上,像没有什么比能够死里逃生更加重要。
也伴着青邺王再忍不住的嘶哑低笑,如无孔不入的风刀,剖下一寸寸最是诛心的嘲讽。
放坤奴们走,让萧临危亲眼看着他们在得知他的地坤身份后是如何不假思索地抛弃他,从此轻视他,抑或谩骂他,将他今日所受屈辱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自是青邺王对萧临危最痛快的报复。
但是,若坤奴们能就此保住性命,于他们来说,也算不枉此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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