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等不到了吗?”顾时惜还是微笑。
顾复简直不能理解大哥为何对这件事这么的坦然,他都不敢说娘亲在家中哭了多少回,父亲又是如何的吃不下饭,如今整个大魏都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中,凭什么他们家里却乌云密布,犹如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般,做等着凌迟?
顾复在扬州混得蛮好,除了他家背靠侯府以外,孟三大哥时常叫他去学习,教了他很多很多,也护着他们家,可谁知道自从那位安如福将军在朝廷里胡乱告了大哥以后,孟家便不许孟三大哥常常找他,教他功课了,整个扬州除了侯府和孙学政家还待他们如常,旁人看了他们都像是看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顾复小小年纪,从穷困潦倒,到后来跟着大哥一路身份转变,再到后来再度沦为人人避讳的境地,最后到如今最盛状态,大起大落了几回,几乎有点儿看破人世间一切的感觉,他觉得这世上真是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了。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美味佳肴,都不及兄长当年给他烤的红薯,也不及他们全家在那小小的侯府后排房里挤在一块儿睡觉好。
那时候真好,大哥生龙活虎,到处乱跳,一会儿折腾谢二爷来找他们,一会儿折腾孟三大哥来找他们,吃喝不愁便是,全家最主要就是在一块儿。
如今大哥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硬生生的分隔两地,冒着生死,最终果然要阴阳两隔。
这多不公平啊。
顾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顾时惜见状,其实根本不需要问顾复在想什么都能猜到,他不愿意让小孩说出口,也不愿意在还剩下的日子里搞得大家都不开心,他安慰道:“行了,你哥还没死呢,说不定也死不了呢,太医都说了,倘若这回的药方有效果的话,说不定还是有救的,我感觉这回挺有效,如今都没吐血了。”
顾复眼泪唰地下来,但很快被他用袖子抹掉,小孩点点头,说:“恩,应当会好的,谢二哥哥也快回来了,谢二哥哥认识的江湖人士多,说不定知道如何解呢。”
顾媻笑着点头,实际上并不抱什么希望,他感觉自己中毒到这个地步,哪怕解毒了,身体器官也都损伤严重……
“是啊,等他回来。”
正说话呢,已然举办了登基大典的小皇帝就冒雨回来东宫探望顾时惜,悄然过了四岁生日的小皇帝今日领着一只卷毛猫来,说:“顾相,他不吃鱼。”
小卷毛猫是昨儿才从扬州被人送回来的,小卷猫不愧是当年经历过山火的威武小猫猫,为猫处变不惊,永远严肃着猫猫脸,被谁抱都不反抗,好似晓得是来见顾时惜一样,抵达长安后立即被顾时惜送给了小皇帝,也不闹腾,悠悠哉哉就开始巡视皇宫,一夜之间不晓得又宠幸了多少宫中后宫里前任皇帝妃子的小猫。
将小卷送给小皇帝是顾媻的突发奇想,他总觉得小皇帝为人太胆小,也许是从前被吓破了胆子,也不爱说话,那么养只宠物应该会比较快建立起来开朗的性格。
当然了,这宠物可不能是随随便便哪个宠物,得是他送的,等他死了,小皇帝长大了,看见小卷就能想起自己曾经为大魏做出的贡献,进而也就会对他的家人好得多。
假如他爹和他弟弟突然出息了,也都做官了,只要不杀人放火,估计都能稳步高升,这就是恩情的力量啊!
“恩,可能小卷比较喜欢自己捕猎,你别把食物放在他面前,也别弄成熟的,弄个浅一点的池塘,他自己饿了就会去捞了。”顾时惜温柔笑着。
小皇帝圆滚滚的进来,瞅见相爷旁边坐着别人,一时间又不大敢大声说话,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顾媻:“进来吧,站在外面做什么?这是我弟弟,还在念书呢,你今日功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这个小哥哥,他学习还好,骑射也不错,有空可以让顾复带你玩。”
小皇帝望着床上的顾时惜,心中一片孺慕之情,听话极了,点点头便也喊顾复‘哥哥’。
顾复哪里敢被皇帝这么叫,哪怕是个小孩儿也不敢,便站起来行礼。
顾媻看着弟弟这么上道,欣慰极了,就是得这样,既亲近又恭敬,小弟你日后不得飞黄腾达啊!
顾时惜抱着跳到自己床上的小卷玩了一会儿,顺便问了一下小皇帝今日吃了什么,昨夜睡得好不好,晚上要不要和他们家里一块儿用餐什么的,小皇帝一一答了,晚上便跟着顾时惜去了顾府用膳。
顾府是之前禹王的府邸,被赏给了顾时惜用作相府,按理说有些超规格了,但满朝文武都没有什么人跳出来阻拦就是了。
晚上杨师傅做了不少好消化的东西,顾媻没怎么吃,他怕自己吃了又吐,便只是坐在席上充当个气氛组,回到东宫后才喝药喝饱的。
又一月过去,桃花都快谢的时候,大军姗姗回城,顾时惜不懂怎么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所以这些事情都交给刘阁老去办,顺便让小皇帝从旁学习,当然了,当中给与此次战役将军和谢侯赏赐也得是当众给,这样才能显现出皇帝对出征归来的将士们的重视。
顾时惜就不去城外等候了,他如今没力气起来,就躺在屋里睡觉。
这一睡不知怎么的,竟是每人叫他起来,他一觉睡到深夜去,醒来呼喊小太监扶自己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叫半天也没有人应,他皱着眉缓缓睁开眼,谁知竟是看见个人影静静坐在自己床前,头上的盔甲似乎都没摘,整个影子看上去高大得不得了。
顾时惜人还昏昏的,却是先笑了起来,他喊:“谢二叔。”
这种未语先笑的感觉是为了什么,顾时惜暂且还懒得探索,但他是真高兴,高兴谢二还活着:“怎么不说话?”他撒娇一样。
谢二站起来,去把一旁的蜡烛燃起,霎那间顾时惜便见到瘦了不知多少的谢尘的侧脸。
等谢二把蜡烛端着拿到床前,两人这才又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顾时惜看谢二那双深邃的眼里含着绯红的泪意,一时笑了笑,说:“你回来的刚好,我还有机会还你一个愿望,说罢,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谢二声音沙哑,他身上的盔甲稍微一动就发出声响,上面陈旧又满布着铁与血的腥味,与蜡烛的味道融合,却是种让顾时惜感到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要你活着,你他妈的骗子,骗我了多少次了?之前说要死了,好,我回来找你,却又说没有事,所以我竟是跟着大军拖拖拉拉了一个月才回来……你这个……这个……”该死的骗子,后面五个字谢二没有说出口,他如今忌讳‘死’这个字了。
“明日起你别吃药了,太医院的那些药每用,越吃越差,霍运给你的毒药还有没有?我找人试药,江湖上专门有这类试药的能手,解药一定能找到。”
“若是找不到呢?”
“一定能。”
“我说若是找不到呢?你就不要奖励了吗?”顾时惜忽地坐起来,他身子弱,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猫,软乎乎地,又风情万种,说着,垂头吹灭一旁的蜡烛,笑吟吟道,“别让我欠着东西下去……”
说着,手便攀上了谢侯的肩膀,随即循着谢侯的唇去……
却没能吻下去。
谢二伸手捂住了顾时惜的唇,简直要疯了一样恶狠狠站起来道:“你别总说什么死不死的!老子他娘的还非要你欠我,欠老子一辈子,你以为一个吻咱们之间就一笔勾销了?”
“我背后三十二刀,我替你守着大魏整整三个月,杀了不知凡几的匈奴人,一个人头一个吻的话,你欠我几千几万个,一刀一夜的话,你欠我三十二夜,你得活着,你放心,绝对有解药,他们做不出来就宰了他们,灭他们九族,杀他们全家,总有人做得出来。”
顾时惜大惊,他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这上面啊!
顾时惜刚摇头,就听谢二又笑着说:“放心,是我做的,和你没关系,你舍不得,你是好人,我可不是,我本来便是混世魔王,被世人骂骂也不会掉块儿肉的,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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