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坐落在扬州城内的西面,面朝东方。
所以扬州没有西市,只有东市、北市和南市。
其中以东市最为繁华,且东市大都是比较富裕的高门大户住宅区,边缘坊肆则大都围绕服务这些特权阶级来做生意。
顾媻要去的地方在东市小秦淮河的河畔,那一溜儿据说都是达官贵人们喜欢去的娱乐场所,当中最最有名的要数扬州花魁所在的金玉阁。
顾媻当时一听小二说这个名字,就觉得开这个店的老板是懂有钱人心理的,开店就得取这种有逼格又显得很富贵的名字!不过古代人或许也有喜欢文艺名字的吧……顾媻默默想。
出发前,顾媻特意把老爹带上,充当后勤保障,毕竟这里的确人生地不熟。
好不容易一起到了小秦淮河畔,遥望对面便是热闹非凡的南市,南市大都是菜场和刑场还有各种下九流的住所,但烟火气极重,顾媻只是远远看了看,似乎都能看见在菜场卖艺的团队。
少年回过神来,目光直指金玉阁,却发现了个问题,小秦淮河畔的各种酒楼花楼都只在入夜开店,这会儿全部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大爷都没有。
顾媻还打算先进金玉阁,找个最高的地方盯着这条街的入口,等到黄昏之时,肯定就能看见谢家那群世家子弟高调前来,所以哪怕找错了花楼都无所谓,可现在进不去,他又不知道那些人准确抵达的时间,他们家也不能总住客栈,他也不能像紫薇一样冲上去跪求尔康帮忙,鬼知道那群富二代子弟们究竟是个什么心性,反正照昨天那个样子来看,应当是狐朋狗友没错。
有时候,狐朋狗友在场,善良的人哪怕是想做什么好事,也会因为这些人在场而不做的。
必须合群,这是个从古至今都深藏人类灵魂深处的古怪渴求。
那么他现在该怎么办?
少年左右看了看,发现正面大约是没有机会进去了,但他也不相信白天当真是没有人守着,他又想了想,打算单独行动,老爹在外面的小茶亭等他,以夜里十二点为最后期限,自己要是没出来,就报官。
老爹是从来没有去过这些地方的,本也不想让长子去,但这些时日习惯性觉得长子有分寸,顾叶也就下意识没有吭声,老老实实去茶亭守着。
顾媻则绕道花楼侧面,侧面是一条小道,里面有浆洗的妇人和帮里面姑娘少爷刷鞋的丫头和小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比这些下人都不如,冒充下人的法子用不了。
就在少年还在思考的时候,小巷子里监工的一位老妈妈多看了看他,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顿时露出捡到宝的笑来,急急上前同顾媻搭话:“哎呦喂,这位公子找谁啊?有相好的?还是……来找事儿做的?”
顾媻略垂了垂眸,电光火石之间清楚明白自己找这里高档会所的内部人员打听会员的信息绝对大概是大忌,说不得还会被禀报给谢家去,到时候把他当成坏蛋可就没有什么第一印象可说了。
之前他找说书的打听,都不是很针对性的,像是听八卦一样惹不起什么麻烦,问小二就更自然了,小二说很多外地人都喜欢听他介绍扬州各种奇闻轶事。
可他现在在小秦淮河畔,问谢家那些公子哥的包厢在哪儿,这明摆着有问题。
于是少年是一副乡下来的单纯怯弱的表情,不好意思地垂眸下去,好像是不敢看老妈妈袒胸露乳的胸口。
那老妈妈更是欣赏又喜欢的哈哈笑了笑,拽着少年的手腕就说:“是一个人来投奔亲戚的吧?没地方住?我们这边多的是地方住,我看你面善,腾出个房间给你,你呀,就到我们金玉阁端端茶倒倒水,日子啊很快就过去,要是碰到个好客人,打赏的银子,够你一年吃用!”
“也就看你这个孩子老实,妈妈我才这样帮你,若是旁的谁,妈妈我理都不理!”妈妈笑眯眯地,俨然连哄带骗,就怕少年扭头就走。
好不容易把人半拉半拽地哄进了后门的月亮门,进了后院,立马招呼后院的管事打手给顾媻收拾个好房间出来,再准备一些吃食。
那打手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但却很怕这位妈妈,连忙应了就去办,老妈妈便喜气洋洋地给顾媻介绍后院,说那儿是通往前头的路,说那儿是后厨厨房,说他们金玉阁是扬州最好的店,大东家是府尹的小舅子,二东家是侯府嘞等等等等。
顾媻静静听了一会儿,忽地有些怀疑自己将计就计进来这一步会不会有危险,比如说碰到黑店,官商勾结什么的,强抢民男,但又想到自己还有后勤人员老爹在外头,算是一层保障,且这扬州他观察下来,发现纪律严明,大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带刀捕头,治安应当比较好。
不过顾媻一向喜欢思考事情的多面性,最好的和最坏的情况都要清楚,这样才不会在碰到无法解决事情的时候连个准备都没有。
他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假如这里的人晚上不让他走,老爹也因为什么原因没机会报官,他掉头就学紫薇,冲进那群富二代的包厢里开始哭,直接挑明自己跟谢家主母是亲戚关系,因为人生路不熟阴差阳错被骗到了这里。
这一举措绝对能得救,但有一个致命的坏处,那就是以后他这个人可能都要和‘愚蠢’挂钩了。
领导大都不喜欢马虎的蠢人,除非他要拿你当弃子,让你去堵枪口。
当然啦,事情不一定会朝着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顾媻看着老妈妈给自己送来的小二制服,总算是开了口,声音软乎乎地,恭敬地同妈妈说:“这位妈妈,我是盘缠用光了,实在没办法,感谢妈妈的慷慨,可我明日应当就能见到我的亲戚了,只在这里打一日短工可否?不要钱,就算报答妈妈这一饭之恩了。”
那妈妈愣了愣,好说话似的拍了拍顾媻的后背:“好好,你先住,一会儿晚上开店的时候,跟着秋歌儿一块儿去给前头大堂的客人倒倒茶,行了行了,看你可怜,快去吃饭吧。”
这会儿正好中午,顾媻走了大半个上午才到小秦淮河这边,也是真的饿了,却不大敢吃那个妈妈给的东西,他在房间里把送来的青菜瘦肉粥和半只白斩鸡还有一碟小青菜都挑挑拣拣弄出来,倒到窗外去,假装吃过,便又假意帮忙,跟估计才八岁的秋歌小弟弟一块儿到大堂擦地去。
秋歌小弟弟模样也很好,顾媻感觉这家店估计就是走的是赏心悦目路线,让客人到了他们店里,看到个扫地大爷,都得是个俊美漂亮的老头。
嗯,管理金玉阁的大老板有点儿想法,但不多。
下午的金玉阁到处安安静静的,比顾媻住的地方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秋歌告诉他上楼擦地也要尽量不发出声音,不然吵到了小姐少爷,是要扣月钱的,有时候遇到脾气不好的,上来就是一巴掌。
顾媻当然听话点头,那秋歌就有点儿把自己当成前辈,还教起顾媻擦地怎样才能擦得更亮。
顾媻跟着学了好一会儿,觉得秋歌蛮有意思的,就闲聊问了问秋歌的情况,秋歌小朋友面无表情地说:“家里人都没了,荀妈妈说我过来就给我一口饭吃,我就来了。”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一辈子擦地吗?还是也想住到楼上的厢房里去?”楼上的厢房,大都是那些要接客的美人住的。
谁知道秋歌摇摇头说:“荀妈妈说我手糙得很,眼睛也不够大,我大概以后也是一直擦地的。”
顾媻听罢没有再说话,他不觉得擦地怎么可怜,也不觉得秋歌不求上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他只想过好自己的。
擦地的时候,顾媻有意拉着秋歌在最高处擦,后来就说最高层他包了,秋歌去下一层,秋歌没想太多,等人下去后顾媻就斜靠在窗边望着花坊入口,余光所见是红霞漫天,河边的花船也点了灯,像是地上的银河缓缓流淌。
金玉阁这时和其他花楼一齐开业,到处忙的不可开交,自然也不会有人察觉出一个摸鱼在顶楼的他。
就这样,等到天色完全黑了,约莫晚上九点,顾媻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看见五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为首的依旧着一身暗红描金的衣袍,头戴金冠,两鬓垂着两缕长发,随风越飞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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