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浑身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是流着泪,但陈听看父亲的眼睛里也看出十分的心疼。
陈听却觉得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他想,他只要努力,更加努力,比所有人都努力,家里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然而天不随人愿,他十六岁那年,议亲了,村里有许许多多的姑娘都愿意嫁给他,只是有一点,不大愿意住在他家里,希望搬出来住,要求分家。
农村人分家其实不算少见,家里人口太多了,除了长子跟着父母住以外,大部分都出去单过,可陈听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大哥早年饿死了,他便是父母唯一的依靠,怎么这还要分家的?
陈听不愿意,直言必须住一起不分家,这便吓退了一众不愿意吃苦的姑娘们。
母亲说他糊涂,陈听不觉得,他只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已,且也不怨他人,旁人与他非亲非故,的确没有必要来照顾家里两个病歪歪的上人,村里的姑娘们大都是被家里宠大的,哪怕看他可能有出息,可也不敢赌不是?
于是他跟母亲说,等他考上秀才便好了,到时候便不需要操心他的婚姻大事。
谁知道他连考三次不中,年纪也越发的大了,同龄人基本都有当祖父的了,他却还是孤家寡人。
前来说媒的媒婆都开始把寡妇、身有残疾的老姑娘、智力不好的说给他,母亲便总是哭,说他们两个老的,耽误了他一辈子。
陈听不觉得,他觉得自己如今身强体壮,就算考不上秀才也能养活自己,养活父母,哪怕一辈子不成亲又如何?
他此话一出,第一天出门考试,再回来,便只得见父母两具冰凉的尸体,听村子里的人说,两老人是投井死的,死前特地去见过村长,让村长给他找个好媳妇,不要有残疾的,免得就像她和夫君两个,一辈子苦着,连孩子都受苦。
父母去世三年后,陈听高中,连中秀才、举人,是当年进士第六十一名,分配去了扬州下属的三泰县做父母官,一待六年。
今年陈听陈大人三十,看起来却像是四十那样,晒得黢黑,头发花白,只那一双为了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充满怜悯的眼满是光芒。
陈县令至今未婚,在三泰县办了无数书塾,励志将三泰县打造成人人都能免费念书启蒙的大魏第一县。
他甚至每月还从自己的俸禄里贴补钱给老无所依的老人们发月钱,县内处处都是免费的粥铺,馒头铺。
陈听想做扬州府尹,想让更多更多老人不至于饿死,这如今的扬州府尹顾大人究竟是何人品,他来秋日宴便是想要亲眼看看,到底当真是传闻中的大公无私聪慧过人府台大人,还是只晓得攒名声,不做实事的沽名钓誉之辈!
据江县令所说,这个少年府台并没什么本事,全是身边人出谋划策……
往事如烟,陈县令只是听了一道题,莫名回忆了一番过去。
然而笔下倒是没有耽搁,只稍微皱了皱眉,便算出了答案。
看见顾大人略诧异的眼神,陈听也不自吹自擂,而是给顾大人出了一道题:“轮到下官了,下官不才,出一道社题,一处田地,大部分为了卖高价,改为桑田,如今想要将桑田改回来,百姓不大愿意,且不能强行改,该当如何?”
顾媻笑容越发的浓,心想这陈大人还真是有些东西,不过陈县令问的问题,大约是在嘲讽他至今还没有把桑田全部改回农田,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办法,还不能强来。
顾媻沉思,他之前只说了改回来的农户会发钱,可没想到发的钱可能他们看不上,改回来的还是很少。
一旁的江县令忍不住眸色亮了亮,但凡这少年顾大人回答不上来,明日他就要宣扬得到处都是!
谁料下一秒就听见少年府台淡淡笑道:“哦?江县令眉飞色舞的,想来有了主意,不如江县令先说?”
“啊……”
“哦?江县令还没想到?没想到怎么这么高兴?”
“下官……下官没有。”江县令冷汗直流。
顾媻心里好笑,这胖江县令有点儿好玩,但顾媻也真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本来准备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慕容丰的,慕容丰看起来比较熟悉这项业务,也能够升任,可如今陈县令既然问出来了,说明陈县令也有法子……
那么……
顾媻眸子转了转,忽地站起来,对着陈县令深深鞠躬道:“学生不才,相比陈县令一定是早有主意,请陈大人教我!”带着答案问问题的人,绝不是想要听他的答案,而是想要看他的态度,顾媻了然。
陈县令陈听登时一愣,他没想到这位少年居然会这样不耻下问,和其他县令口中不学无术、毫无本事、和谢一爷一丘之貉的府台全然不同啊……!
第94章 迷弟
陈县令说起这些,眸中更是光芒大绽,原本便英俊的容貌在顾媻看来,瞬间又得到了数倍的美化——认真的人总是无论模样如何,都比敷衍搪塞的人看起来精神百倍。
“哦,愿闻其详。”
“去年余大人大力发展桑田,是因为他与百姓都自信全国丰收,届时桑田收获制成绸缎,卖出去,获利比寻常粮田要高数倍,大部分百姓尝到过甜头,所以去年改桑的土地多达扬州九成,如今顾大人可知道扬州改回来的土地有多少?”
顾媻惭愧,他还没问:“多少?”
“只有十之一二。”陈县令眸色深幽,忽地站起来看向窗外,双手背在身后,面前是繁华到炫目的扬州灯火,无数的花灯还未到乞巧节,便早早的开始贩卖,河里更是也开始飘着不少的荷花灯,他站得高,便也看得远,依稀看见小秦淮河里游着无数的花灯,与天上的银河并无二致。
“这么少……”顾媻皱了皱眉,他还以为慕容丰能够让一大半的人都改回来……
“没办法,百姓苦,哪怕是扬州的百姓,富裕的也只是那么一小部分城中百姓,城郊的、城外的、无地的、租地的,去年都抱着想要赚一笔钱的心思来种桑田。可事与愿违,钱没赚到,还因为粮食上涨,花光了积蓄,哪怕后来余大人将粮食价格压了下去,可花出去的钱却不会退,他们现在身无分文的占多数,就等着今年其他人把田改回去,自己不改,好让桑田得到一份更好的价钱,所以顾大人你发钱出去的这个法子,主要问题便是发的太少。”
顾媻依旧皱着眉头道:“其实这改桑换田的政策是之前余大人在的时候就定好的,他甚至已经把钱发下去了,我如今上台,不过持监督之责,没想到还未调查,便是如今状况……”
顾媻冤枉,他当时帮余大人搞的两百万两,当时就说了,包括让百姓还田的奖励钱,谁知道余大人肯定是发的太少!
可说实话,顾媻觉得,发的多了也不好,人性贪婪,胃口也是会被喂大的,这件事情他们官府让步如此之多,后面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想要百姓配合做些什么,百姓也是不看到钱不办事儿,那该怎么办?
顾媻把自己心中所想大概说了一遍,陈县令愣了愣,点了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所以不如发布严苛政策,禁止种桑,违令者直接罚款。”
陈县令说完,便去看顾媻的表情,他这法子绝对有效,只是当时肯定会被百姓骂,因为百姓们他们不会去看长远的未来,只看眼前,他们觉得你不让他赚钱,想要赚钱居然还会被罚款,那民声简直要怨声载道。
可过了一年后,就可以稍微放开一些,比如每家每户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地可以种桑,这样慢慢来,恢复到从前的水平,经济也会有保障,不至于又逢灾年就财政吃紧,连上面要的税粮都交不起。
陈县令还想解释一番为什么是直接下令一棵都不许中,而不是一步到位,只需每家种百分之二十的桑田。
可对面年轻美貌的府台大人却好似瞬间一点就透,对着他连连点头,说道:“有意思,的确,当你想要在房间里开窗的时候,不能说要开窗,而是说要把屋顶给掀了,这样反对你的人就会觉得开窗也挺好的。陈县令还为本官考虑到日后缓和官民情绪的问题,陈先生大才!请受时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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