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想问,却又问不出的模样。
青鳞最会察言观色,便又展颜一笑,说道:“神君此时刚刚从梦境中回来,正是要休憩的时辰。”
他离了主殿,便差人去暮苍台瞧上一瞧。
只他抿着唇,若有所思——
他家神君从前是最听不得、最腻烦凌祉这个名讳的。
如今自己提及,语调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躁与关心。
却是不知梦中十七年,到底又发生了何事。
他琢磨了良久,还是拉住一个来往神侍,说道:“劳烦,帮我寻炎重羽归来。”
青鳞掩上门后,萧云谏便又展开了那搁置在枕边的匣子。
他静悄悄地盯着玉环,心中如同打翻了全盘。
五味杂陈。
一切都变了样子。
他如今……都不敢去面对扶英公主。
更对不起的,便是顾铮。
念及顾铮的夙望,萧云谏沉吟片刻,却是有了定论。
他没有唤人,随意取过一身碧色长裰穿上身上,又捡了一条并不匹配的宫绦系上。
一头如黑锻般的青丝铺在脑后,并没有打理,便急匆匆地拿着玉环,出了门。
只他未曾到院中之时,便听后面吵吵嚷嚷,似是有神侍在阻止着什么人:“这位大人,神君正在休憩,您不能随意闯入。”
而后,便是凌祉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虔诚而又认真地道:“我便是只要去瞧瞧他,只要他好,便安心了。”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耐住心底的叫嚣。
他回过头去,唤了一声:“凌祉。”
凌祉听闻,便一抬眼——
他所见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画面。
停云殿一隅的凌霄花开了,随着萧云谏的转身,微风拂过,吹落几朵白的、粉的花瓣。
飘飘忽忽地散落在萧云谏的发丝之上,又滑到了肩上,停了下来。
斜阳自萧云谏身后袭来,好似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薄光,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凌祉想着,他总归是能笑一笑的。
凌祉一张宛如寒霜的脸上,被萧云谏的暖意融化。
他快走了两步,不容旁人置喙,便将还有些茫然的萧云谏揽入了怀中。
他的手臂收紧,好似此刻就有天崩地裂,都不能叫他分开。
——“阿谏、阿谏……”
他不住地念叨着萧云谏的名字。
萧云谏纵使开始想要推开,如今却有些于心不忍了。
不过在片刻之前,这个人还在梦境中为自己挡了一箭。
死在自己的怀中,他如何能再做那冷冰冰、没有心之人?
他的恍惚间,却是没有察觉到——
好似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一般,将他二人捆在了一起。
收紧后,便再也不能分离。
炎重羽甫一踏入停云殿,便是瞧见了这幅相拥的场景。
他咧咧嘴,对着一旁的青鳞问道:“你便是叫我回来瞧这个的?”
青鳞亦是万分惊异。
他张了张嘴,有些着急地扯着炎重羽袖口说道:“快些将他二人分开。”
炎重羽笑了一下,捂着嘴轻咳两声。
萧云谏适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有些忙不迭地推开了凌祉的怀抱。
他理了理衣衫,侧过头瞥了一眼炎重羽。
凌祉自是也瞧见了。
可他只觉得,萧云谏此般将他推开,不过是不想叫炎重羽再看见。
忽而又念及了从前在坪洲府时,萧云谏亦是为了炎重羽对自己口出妄言。
还有……萧云谏亦是曾说过,炎重羽便如同扶英公主一般,从小陪着他长大。
三千年的情谊,又怎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他的心脏仿若被人捏住提起,又当头泼了一勺陈酒、一碗老醋。
酸涩得要命。
他怔怔地看着萧云谏的表情与反应,可他仍是不瞧着自己。
下一句更是只对炎重羽说道:“我寻梦神有些事情,你与青鳞便在停云殿等我片刻归来。”
炎重羽抬起狭长凤眸,随意地瞥了一眼失落的凌祉。
挑眉笑道:“是,神君,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凌祉更是手指紧紧曲起,扣紧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萧云谏倒未曾察觉有异,只道:“凌祉是客人,添杯茶吧。”
凌祉眼眸一亮,目光灼灼地看向萧云谏。
萧云谏却是不瞧他,只自顾自地掐了个云诀,备着腾云驾雾去寻梦神。
可他甫一跃上云端,操纵云朵走了不远,他便是动也动不了。
这是什么情况?
萧云谏茫然。
他往前是如同一道隐形的屏障,将他困住,怎般也无法动作,更无法冲破。
可他若是想要回到这停云殿,便通畅无阻。
他皱着眉头,降下云端,问向炎重羽:“你可是在我不在的这几日,于停云殿周遭设了什么结界?怎得竟是叫我进出不得了?”
“什么?”炎重羽与青鳞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回神君的话,并无设下什么结界。”
萧云谏尝试触碰远方,却又是动弹不得。
他降下云端,飘然落地。
皱着眉头在那处又多试了几次,可总是相同的结果。
“重羽,你来试一次。”
炎重羽走上前去,轻巧地便穿过那层不存在的“结界”。
他尝试了几次,皆是成功,便道:“并无异样。”
萧云谏疑惑至极,又多了几分急躁,只道:“这是怎得一回事?我从梦境当中出来,难不成连自己的寝宫都出不去了?”
青鳞柔声劝道:“神君莫要太过忧心。依您所言,恐也与梦境有关。可否请凌祉先生,也去试上一番?”
凌祉应声道:“好。”
便走上前去,触碰了萧云谏口中所谓的结界。
可他依旧能透过萧云谏透不过的地方。
他方才想开口,却被萧云谏睨了一眼。
萧云谏冷哼一声。
便又是这般听青鳞的话语?
他别过头去,自己却又是不信邪般地试了试。
可这次——
他却透了过去。
身子也不像方才那般动弹不得。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凌祉,皱着眉头不明就里。
可既是能动,他便只当是自己一时不对劲儿,也未曾放在心上。
又掐了云诀,奔着梦神的宫殿而去。
可又是如同方才一样,再次触碰到了那“结界”。
便是脑子里面再混沌,这一遭两次的,也能叫萧云谏察觉到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结界了。
只方才他能动,是因着凌祉和炎重羽到了他身侧。
他蓦地想起在梦境轰塌之前,顾铮曾言说的那句话了。
——“诅咒你与凌祉,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再不能分离。”
是他与凌祉,当真不能分开某段距离吗?
他这般念想着,也这般尝试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与凌祉,并不能离开十尺的距离。
只要超过,便不止他不得动弹,就连凌祉亦是不行。
就好似有一道枷锁,捆住了他二人一般。
萧云谏一时间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感想。
只是惶惶问道:“可我醒来之时,并不如此。”
众人皆是未曾见过这幅场面。
炎重羽思索片刻,道:“兴许梦神通晓此事。”
萧云谏颔首,转头望向凌祉去,又道:“我依稀记得你是不能腾云的,你可愿御剑?”
凌祉如同得了何等的恩惠一般,欢喜得要命。
萧云谏尚还记得他不能腾云,而那御剑……
又是窄窄的剑柄上站立两人,自又是自己得了便宜的。
凌祉御剑而行,便觉察到身后萧云谏的温度。
那是和煦的春风,险些叫他失了神。
萧云谏立于他身后,陡然忆起了那时候青鳞化作自己的面容,留书一封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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