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凌祉……
兴许是梦子诅咒的缘故吧。
绪川往后错了两步,再次撞落了祭台上的瓜果。
只这一回,瓜果滚落了一地,他却没有弯腰去拾。
一个圆滚滚的果子滚到了萧云谏的脚下。
萧云谏俯身拾了起来,递到绪川面前,说道:“大祭司,你的果子掉了。”
绪川没有去捡那果子。
方才萧云谏所说的话,也是因着前两日,自己将瓜果碰洒。
散落在了萧云谏的脚下。
他是知晓二人定然是会折返而来的。
他二人是为了悬暝草来,便不会铩羽而归。
头一次未曾寻到,便会有第二、三次。
只从前所有往来之人,便是来了一次,出了悬暝幻境,便会失去其中的记忆。
可萧云谏二人却没有!
绪川万分惊异。
他舔了舔嘴唇,握住一旁祭台宽出来的案沿。
指尖紧紧抠了进去,渗出血来。
萧云谏努努嘴,与凌祉相视一笑。
摊了摊手,聊表无奈。
凌祉瞧着他那万分的可爱,不禁伸手替他拨弄了下发丝。
袖口轻抚过萧云谏的颊边,似乎染了些滚热上去。
凌祉依旧遮挡了半扇绪川与萧云谏之间的目光。
未叫绪川得见萧云谏如今面容上,除了松快,还有着些许揶揄。
绪川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只当这是巧合罢了。
他勉强笑道:“你二人到底为何人?”
便是何人。
他都得要这二人走不出悬暝幻境去!
绪川笃定了心思,又是预备着将其二人也宰杀。
可萧云谏却揪着凌祉的袖口,寻了个最妥帖的地方坐下。
他左脚搭着右脚,上下微微晃悠着。
漫不经心地道:“如今大祭司发现了我们未曾忘却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可是想要了我们的命,把我们也制成那可供你操控的……人骨蜘蛛?”
绪川倒吸了一口气。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如今好似正在与他谈判一般的萧云谏。
踌躇良久。
萧云谏也未曾催促他,只是对着凌祉说道:“今日我们是预备了些茶点,一同裹着进来的吧?”
凌祉道:“自是。”
便将怀中包裹里,那用着油纸包好的点心展开搁置在了萧云谏面前。
浓香的芝麻混着椒盐味道,用猪油调香,窜入在场所有人的鼻腔。
萧云谏朱唇微张、贝齿轻咬,一口酥麻味道,便在唇齿间留香。
他眯起眼睛,状似无意地点了点头:“当真不错。”
绪川闻得见那味道,实则他已是七千年未曾闻到这般荤腥的味道了。
他抽抽鼻子,皱了皱眉毛。
可他也没半点法子。
只能看见他们将自己的神殿、自己好容易造出的悬暝幻境,当作了个野游之地。
好不惬意。
但绪川终是拧过了自己,张张嘴,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怎会没有忘却前几日进到悬暝幻境中的记忆?”
萧云谏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点心搁回了油纸中包好。
他拍拍手上的残渣碎屑,说道:“大祭司,上回来的时候,你也同我说了,北羌国是为神造。”他眼皮忽而掀起,眼眸亮如点星。
他抿着唇,嘴角拉成了一条平线。
他丝毫不避讳地撞上了绪川的目光。
轻启朱唇,道:“我便为神。”
绪川眼前一片乌黑。
他骗了那般多的人、妖,留下了那般多的魔、鬼。
可却对面前这个神,毫无办法。
绪川无力地垂下肩膀,就连眼眸中的光晕都尽然散去。
他道:“我从未曾想过,竟有神君会念想着踏入我这幻境当中。你们寻那悬暝草,所为何事?”
萧云谏撑着下颌,便听着凌祉将梦子诅咒一事同绪川说了。
绪川听罢,惶惶间却是哼笑了一声,道:“我更从未曾想过,神祇竟也会受这般的诅咒,却也有些好笑。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他的情绪激昂,又拔高了两分音调,说道:
“你们将北羌当作了什么?一个随便造就出来的玩物吗?”
“凭什么将我们生在这般富有的土地上,教会了我们不求上进,却又在我们受到危难之时抛下我们?”
“这一切恐怕皆是你们神……为了图着自己一时开心快活,才弄出来的吧,又何时曾想过我们!想过我们是否愿意被造就,被搁在这片土地之上!”
“如今你们有难了,便来寻我。可从前呢,从前我们被南庭国欺辱侵/犯之时,可是有谁伸出过援手?”
“那不是神。”
萧云谏掩着唇,他立直了脊背,郑重地看着绪川的眼睛,说道:“从来都不是神让你们成为了这样。我不知是哪位造就了你们,但他予了你们最好的资源,便是希望你们能永远珍视爱护自己的国家。”
——“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懒惰,成为了你们不愿劳作、得过且过的理由,最终推自己走上绝路。”
萧云谏掷地有声。
如环绕般,响彻了绪川的耳畔。
他从来都是怪别人。
怪南庭国的侵犯。
怪神的馈赠与漠视。
可却从来未曾想过——
是他们自己造成了被灭国的局面。
萧云谏一敲茶盏,叮铃作响的声音骤然将绪川的耳畔覆上一层嗡鸣。
绪川捂着耳朵,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
他口中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分明不是这般的……”
好似仍是执迷不悟般。
绪川惶惶间念道:“我的北羌呀,明明是那般美好的地方,明明我的所有子民,都那般爱着北羌,爱着……我的啊!”
萧云谏长叹一声:“我知你北羌物产颇丰,你们日日不必劳作,也能不劳而获。也便就是这般,才叫北羌没了那战斗的能力。”
他看着凌祉对他摇摇头,便又轻声说道:“若是他今日想不通,我们便明日再来。若是明日亦然,便还有后日。终归是日日,他总会有想通的那一刻的。”
这话似是说给凌祉听的。
可凌祉心中却万分笃定,是萧云谏想要绪川了然的。
可绪川仍是陷入自己的困境中,无法自拔。
外面的天色忽明忽暗。
一下子是那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又一瞬便成了浓黑无月,压着人胸腔胀痛得模样。
明暗交织间,凌祉瞧见那忽而骤亮的太阳,伸手遮挡住了萧云谏的眼睛。
他道:“阿谏,别瞧,刺眼。”
他的掌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冻得萧云谏一个寒颤。
可却没有推开,而是任由着凌祉覆在了他的双眼之上。
其实并无什么作用。
该透亮出来的光晕,仍是沿着指尖缝隙,洒入他的眼底。
可萧云谏却是嗯了一声,又缓缓阖上了双眸。
本也没什么好看的。
随着绪川情绪的不稳定,那天色闪烁得频率愈发得快了起来。
终是定格在一半明、一半暗的颜色上。
只是哪里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的明暗交错。
那分明是一黑一白,割裂了阴阳,并行在这天上。
“这般,才应当是重羽所言的,那半阴半阳、半明半暗的悬暝幻境吧。”萧云谏啧了一声,朝着对面的椅子努努嘴,示意凌祉莫要再站着,先落座得为好。
他虽是言语着要离开,可到底也仍是激将着绪川罢了。
绪川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稳定了情绪。
萧云谏撑着精巧的下颌,抵在木案上打着盹儿。
凌祉就这般瞧着他的睡颜,替他驱着燥热之气。
绪川深吸了一口气,在跌落的地上站了起来。
他抹去眼角的泪花,道:“也许你们所言是对的,可北羌从不该被覆灭。那南庭国好战,也是因着他们的嫉妒成性,是神将他们造成了那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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