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并不吃他这一套。
他这个神君已是做的够窝囊了。
还怕更令人看不起一点吗?
他如悲鸣一般,厉声问道:“夜昙,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他?”
夜昙哎哟了一声,说道:“我一早不便是说了,我本意并不想要伤害他的。是他一次次地非要挑战我的下线,我才出此下策嘛。阿谏,你莫要生气了,气恼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萧云谏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淳淳往外冒着血。
夜昙叹了口气,还是想上前替他治疗一下伤口。
可萧云谏仍是防备着他,即便已是脊背抵在了墙壁上——
避无可避。
夜昙的手指曲起又放直。
却还是趁着萧云谏陡然间的走神,替他用花瓣包裹住了伤口。
白色的昙花花瓣推开了萧云谏的手指,覆在了伤口上面。
须臾过后,花瓣便与他的肌肤融为了一体。
伤口又复原如初,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神祇的伤口并不好治。
平日里独独只有神力才可疗好。
如今夜昙不过弹指一瞬便治好了他……
萧云谏敛下眉目。
夜昙的修为……远比他们所猜测的,要高得多得多。
他又如何能当真地逃离了这魔掌去?
他掀起眼皮,看着凌祉即便挣扎,却仍是逃不出的虚无牢笼。
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就想要我吗?好,我随你,所有都随你。你……放了他!”
凌祉脸色顿时如菜色。
便是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
阿谏竟是为了自己,要去做这他根本不乐意做的违心之事!
他的阿谏啊,明明是那天上的云。
凭什么因着自己这个害过他的人,甘心被人踩在脚下。
做那浑浊的泥?
他何德何能。
也配萧云谏如此以对?
即便是他心中了然——
兴许萧云谏只是因为看不得自己这个人死在面前。
他是悲悯众生的神,可他仍是那个最不值得萧云谏做此事之人。
他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张着嘴,重复着那一句——
“阿谏,不要!”
可萧云谏却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凌祉只觉得像是有人活生生地剖开了他的胸膛,将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捏在手里。
攥了个粉碎。
他就像是不会再心跳,不会再呼吸一般。
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的手脚已是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可他仍是奋力地朝着萧云谏的方向而去。
即便是蠕动得速度,还比不上一只爬虫。
他照旧是奔赴着他的挚爱而去。
他有什么能值得萧云谏为自己这么牺牲的!
他恨不得,如今就是自己真的去被扔进那什么劳什子的极寒之渊。
就算真的只有这最后的片刻可活。
他也不要他的阿谏,替他去受这样的苦!
他不配!
明明他才是伤害过萧云谏的那个人。
他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阿谏替他去承担一切苦楚。
终是萧云谏的睫羽煽动了两下。
一滴泪滚烫灼热地落在凌祉的心上,将他的心脏烙了一个大洞。
萧云谏紧闭着双眸,可谁人都能瞧出他的颤抖。
他战栗着出声,骂道:“滚啊凌祉!我不爱你,我恨你恨得入骨,我怎么会爱你!——”
“先头说什么劳什子的原谅你,都是哄骗你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听不出来我话中的反义吗?”
“我只想着你快点离开我的视线,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已经烦透了你了!”
“你以前对我做的事,我永永远远都镌刻在心底,不会忘却。所以我恨不得亲手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快滚啊,凌祉!”
他已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才吐出这几句话来。
如今便是夜昙不问。
他都能明白自己深藏起来的那颗真心——
他是真的原谅凌祉了。
他是真的被凌祉感动了。
他是真的……
还爱着凌祉的。
所以,即便是他口出妄言。
也只是不希望凌祉死,别再纠缠于此了。
他只要凌祉活着。
即便代价是自己。
他嗤笑了一声。
依稀记得,自己从前好似也做过这般的事。
他用尽全力,才能保证着自己身形的稳定。
他转过身去,泪水却是如同断线了的珍珠。
一滴一滴地落下。
砸进了自己……与凌祉的心房。
凌祉听着萧云谏说得这些话,耳畔嗡鸣。
他发不出声,即便如今夜昙已去掉了对他的禁锢。
可他所有的话语都压抑在嗓间。
什么都发不出来。
他如同一只斗败的猛兽。
遍体鳞伤,都赶不上心里的难过。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那不是真的。
那一定不是真的。
阿谏说这些话,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离开而已。
从不是真的!
可……
凌祉陡然一口乌血喷了出来。
溅湿了这行宫地上铺的水磨石。
他强撑着立住的身子轰然倒塌。
没有预兆的、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再也没了声响。
萧云谏还是没耐住。
他回了头。
“凌祉!——”
他想要冲上前去,想要看看凌祉到底如何了。
可是夜昙拦住了他,笑意盈盈地说道:“阿谏你可安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夜昙挥挥手,护卫了然了他的要求。
过渡着自己的妖力,也用着藤蔓花枝,治疗着凌祉身上的伤。
默默做完这一切后,侍卫搀扶起凌祉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身子,便往外走。
萧云谏妄图上前去。
可夜昙挡在了他的身前。
萧云谏舔了舔下唇:“你们要将他带去何处?”
夜昙一挑眉:“左不过我是怕你诓我的,先囚他几日瞧瞧吧。不过阿谏你可放宽心,什么劳什子水牢、极寒之渊,我是不会送他去的。我定会遣人好好安置他,处理他的伤——”
“不论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心里的。”
萧云谏一怔。
神色飘忽地呆在了原地。
他望着凌祉离开的地方,久久不能言语。
夜昙同他再三保证,方才抿抿嘴,扭过头去。
夜昙将这长飙之墟熟悉得宛如自己家一般。
许许多多萧云谏都不知晓的地方,他却是一清二楚。
比如那行宫后花园栽种了一颗金丝楠,已是活了三万年。
又如行宫荷花池里的鲤鱼,早便修成了人形,只是贪念这长飙之墟的天地之气,才一直装着自己还是条乖巧可爱的小鱼儿。
萧云谏听着夜昙这般对自己说着行宫里面的奇闻怪事。
可只是轻飘飘地过了下耳朵,一句都没存在心里。
他只想着凌祉。
想着自己想明白了,那还是爱着凌祉的那件事。
他如今却并没觉得对不起从前自己所受的苦楚。
那说实话,却也是自己为自己安上的,又如何能全然怪了凌祉呢?
更何况,凌祉为他又再一次付出了那么多。
就算给自己寻个恰当的理由,只道是再次爱上凌祉。
又有何妨?
只是如今……
他尚还要忧心夜昙是否会哄骗自己。
夜昙说了半晌,口干舌燥地瞧了一眼萧云谏。
却见他仍是心不在焉,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消在萧云谏瞧不见的地方,他流露出来的神色却是——
几分若有所思。
好似透过萧云谏,在虔诚地望着另一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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