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屋子。”他抛出灵石给鸨母。
思索片刻,却是道:“叫……减翠来吧。”
鸨母自是眉开眼笑地应了声。
减翠进屋的时候,萧云谏已开了两坛烈酒。
醇厚浓烈的酒香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叫减翠不仅掩住了口鼻。
萧云谏倚在窗檐上,散着发。
一身雪青色的广袖衫被风吹拂着,腰侧环佩叮当作响。
正敲亮了低垂色层云中的月色,罩在他的身上。
减翠仿若一时迷了眼,呆呆愣愣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一打眼便看见了萧云谏袖口血渍。
立马搁下手中物件,惊呼道:“公子,您怎得伤到了?”
萧云谏别过头来,月色洒在他的面容上。
半明半暗地叫减翠瞧不清楚。
他自嘲地道:“你瞧,你都刹那间看到了,他却半晌才对我说一句。”
“从前……可从不会这般的……”
晚风吹散了他的话语,减翠没听清。
她只唤了人,想要替萧云谏处置着伤口,却被萧云谏制止:“多谢,不必了。”
减翠束手束脚地立于一侧,试着开口问道:“公子,今日奴能做些什么?”
萧云谏摆摆手,指着自己下首蒲团,道:“陪我说说话。”
“是。”
“减翠,你可曾被旁人爱过?”
减翠摇摇头:“奴一届烟花女子,哪里值得被爱。”
萧云谏灌了一口酒,又问:“那你说……若是曾有位男、女子,他曾被人痴心深情对待了许久许久——”
“可终是有一天,他蓦地察觉,那人爱的根本不是他,只不过是他这副神似另一人的皮相,你又待如何?”
减翠沉默片刻,问道:“那位女子,她爱这个人吗?”
“她不知道。”萧云谏似乎酒劲儿上了头,飞霞落入他的颊间,“兴许吧……”
“他从前当那人的深情如草芥、弃之如敝履,那人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他却随手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他言罢。
似是有意无意的,将那酒坛落在地上。
听着瓷片碎裂的响动,萧云谏却是笑出了声:“你瞧,正如这般,一片又一片的。”
他翻身下了窗,抖落一身月色。
可他眼神清明,却是半分醉意也无。
瞧着被他举动吓了一跳的减翠,他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从前做过的事,如今也回报到了他的身上。”
减翠却摇摇头,又问:“那么,那人爱那女子吗?”
萧云谏顿住,眉间蹙起。
他似是有些分不清了。
难不成,那字字句句、每行每动,便是无一对着自己的吗?
还是从始至终,凌祉都是透过自己,在瞧着他心尖尖上放的那个人?
减翠见他默然,便道:“公子既是不知,便随心吧。”
萧云谏长舒了一口气。
只他一颗心乱糟糟,哪里随得了。
既是心中不明,他便也没再言说此事。
倒是又问了减翠些许蛇妖的事由,道了陷阱一事。
酒罢言毕,他不可多留,便独自回了无上仙门。
捕蛇捉妖的陷阱里恐怕只注入自己的灵气并不足够,还需要些许法器支撑。
作为掌门首徒,他司掌着法器库的钥匙。
挑挑拣拣几许,他终是选了一张罗网。
那罗网若是感受到妖气,便会刹那间收紧,将妖物牢牢困于其中。
萧云谏将罗网收好,望向一侧的无境峰。
夜中无光,却仍依稀可见山上翠竹。
翠竹与他腰间玉佩相差无一。
还是凌祉熬了三日,替自己细致刻出来的。
眼下乌青、眼中通红的模样,如今还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凌祉那时便说他如竹一般。
他倒是坦然,只笑道:“你说的是我傲气太盛,那股子劲儿,才似翠竹吧。”
无境峰的翠竹林是为他所栽。
可青鳞那副娇弱造作的模样,又有那点像了竹?
萧云谏挺起脊背,脖颈纤长。
临风中的姿态,都拿捏着一味的傲骨。
他手中细细摩挲着罗网。
却是想起,若是青鳞这半妖落入其中,是何后果?
他像是根麻绳,一端拧着嫉恨青鳞,一端又记得青鳞也不过是个无辜人。
“算了……”
萧云谏赶在天亮前,回了坪洲府。
蒙蒙雾气中,他瞧见一束阳光劈开了整张天空。
顺便展开了自己的心扉。
他应当,再试试看的。
即便是他要折去自己那可悲的傲骨。
弯下腰去讨着凌祉欢心。
也该试试的。
他换了衣衫,正巧挑了一身凌祉常穿的雪白。
玉佩系于腰间,脖颈还圈上了那白狐狸毛围领。
行至凌祉歇脚的客来居前时——
他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道:“会归于原点的。”
他勾唇浅笑,恰巧看见窗边坐着的正是凌祉与青鳞。
面前搁置的点心精致异常。
便是心中所怨他受了伤,那二人还有闲心吃食。
却仍是摆出一副笑意来。
——“师叔、青鳞,昨日之事是我唐突了。”
萧云谏恭敬作揖落座,又道:“我该给青鳞道歉,当真对不住了。”
凌祉握筷的手指一顿,指节分明。
他道:“既是知错,便不要再犯。”
“是。”萧云谏应得痛快。
倒叫凌祉皱了皱眉头。
萧云谏只心中一个念头。
若是他乖巧懂事得多。
是不是还有那一分机会。
既是凌祉说让他不必再做那无谓之事。
他择听从、顺从便罢了。
凌祉瞧他换了衣衫,便问:“伤……可好些?”
萧云谏笑道:“并无大碍。衣衫是昨夜回了无上仙门所换,同满芳楼无关。不过我倒是寻了这罗网,去再做陷阱。”
他未将罗网取出。
青鳞却作一副恐惧的模样。
倒衬得是青鳞有些过了头。
萧云谏抿唇一笑,随手拂过围领。
凌祉目光也落于此处。
他记得,那是十年前他于兽潮中挑来的。
为此,他伤于左胸,现下还隐约可见疤痕。
萧云谏目光一凝,便道:“围领是心意,我……向来喜欢。”
他平日里傲气凌人惯了。
若是装装稳重模样并不窘迫。
现下叫他多说两句讨人欢心的话语,却是难为情得紧。
凌祉一怔。
握着玉筷的指节更是透了几分青白。
青鳞坐在一侧,却是见二人之间的流转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搁下咬了一半的点心,目带艳羡道:“这般好的白狐毛围领,若是有旁人送我,我定是当个宝贝一般供起来!”
他话说得俏皮。
却叫听者如雷鸣般刺耳异常。
第7章 罗网
萧云谏一顿。
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道:“我倒是未曾想过这般多,只觉得喜欢,便应搁在身上。”
青鳞话被堵回了咽中。
他脸色稍作不对,却依旧勉强笑着。
凌祉又瞥了一眼那白狐围领,道:“既是喜欢,从前却鲜少瞧你戴。”
萧云谏未恼,笑着驳道:“怎得没有,今日便戴了。那屠妖大会前一日,我去修竹阁,不也是戴了?”
他眉目一转,柔和的眉眼却是婉转流出一味的妩媚颜色。
他又道:“师叔,可还记得那日之事?”
凌祉的目光落于他纤长白皙的脖颈处。
并着洒了一部分,仿若跌进了他的衣缘深处。
萧云谏指尖挑过自己垂落的发丝。
青丝绕指尖的美景,叫漫天霞光都逊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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