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你也知晓我父皇是个怎样的人。他那般疼我爱我,若是不愿意我去,早便直接拒绝了。他甚至……未曾问询我的意思。你便是以为,他又待如此呢?”
“与其叫父皇难为,我还不如自己先提了此事。好歹也算成全了我们三千年的父女情谊,你说对吗,云谏?”
萧云谏沉默。
他不知该如何相劝,可扶英却也说得无错。
扶英见他垂下头,似是若有所思,又笑道:“其实想来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换个地方恃宠生娇去罢了。魔帝亦是少年有成、身份贵重。并瞧着他在梦中待我那般好,就是我利用他、伤害他,他仍是一颗真心捧给我。我……并不惧怕。”
这般说着,倒叫凌祉与萧云谏二人的思绪飘飘忽忽。
仿若回到了从前。
甫一伊始之际,便是凌祉对着萧云谏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以命相护。
而后,却是萧云谏活生生、血淋淋地地剖了那颗真心给凌祉,凌祉却不要了。
如今……
又是再次反了过来。
萧云谏不觉失笑。
不自觉地望向凌祉。
只是凌祉到底是那个从前在无上仙门最潇洒自在、淡泊坦然的灵修。
便是堕了魔,他仍是一身素白衣,穿得飘然欲仙。
他不过颔首,下颌划过的弧度如同一道美丽的线条。
他浅浅勾起唇角,说道:“公主殿下说得无错,魔帝陛下待您实为真心。”
只是不知经历了梦境中扶英的冷酷无情,可还是真心犹在。
萧云谏担忧几许。
便叹了口气,道:“扶英,醒来后你还未曾去见过恕霜吧?”
扶英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如何相见,只待他来寻我。”
萧云谏和凌祉对视一眼。
他却是有些弄不明白,扶英是否真的动了心。
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极致好看。
挺拔的脊背掩盖在垂落的青丝之下,可却掩不住他耀眼的风华。
凌祉何尝不是看着眼前人,心中怦然。
萧云谏思忖片刻,便是说道:“若是这三日间,等着天帝陛下归来之时,恕霜还是未曾来寻你,我便陪你去寻他,可好?”
扶英点了点头,眼底也有了几分雀跃,面容上也挂了稍许舒展。
萧云谏出了天后寝宫之时,回首多看了撑着下颌发愣的扶英几眼。
他总是这般心软又纠结——
见扶英之前,心中郁结的疙瘩怎么也打不开。
可见了扶英之后,虽是仍不得解,但还上赶着要去寻个法子,替扶英了了心事。
青鳞仍立在门口,候着萧云谏。
见萧云谏出来,便替他披上件斗篷,又问道:“神君,天后娘娘可是说了些什么要紧事?”
萧云谏恍惚间,只摇了摇头:“并无什么。青鳞,你今日等了我许久,晚上便好生歇息,莫不要再去守夜了。你且先行归去吧,我再多待片刻。”
青鳞眨了眨眼睛,瘪着嘴看了一眼凌祉,好似还想在说些什么。
可是瞧着萧云谏那副坚定的模样,还是答了句好。
不过早些回去便也当真好,他还能同炎重羽论上一论这凌祉之事。
萧云谏骤然抚上额角的伤疤。
他好像已经有许久不在意那处了。
他只当不存在,便也忘却了。
他叹了口气。
从前总觉得要消掉,又不想消掉。
现在消不消掉,亦是不重要了。
他蓦地对着凌祉说道:“回去便不御剑了,陪我走走吧。你来天宫,也未曾好好瞧瞧吧?”
凌祉自是欣然往之,即刻笑答:“好。”
他多么期许如今这幅场面。
是自己盼了三百年,才得的恩惠。
即便是萧云谏施舍而来,他也甘之如饴。
不过是这幅面皮不要,又待如何?
他早便不在乎了。
二人并肩,缓缓而行。
斜晖落下,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的绵长。
好似终在末尾处,交织在了一起。
相依相偎般。
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夕阳为萧云谏镀上了一层薄光。
红黄相交间,他是绝色风姿。
凌祉忍不住拉他站定。
萧云谏不明就里,歪着头看向他。
凌祉恍然间,只听见自己的心房怦怦作响。
掩住了他所有的思绪与怅然。
萧云谏也没恼怒,只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看甚?”
仍是那句话,却非那语调。
凌祉替他拨开遮着面颊的发丝,说道:“看你……好看。”
萧云谏别过头去,却没再反驳。
凌祉望着他。
他还是如从前那般,不会自己梳着发髻。
如此随意用玉簪挽就而成的,恐怕又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手。
他只是有些生硬地错开了话题,说道:“凌祉,你觉得扶英是真的爱上了你们魔帝吗?”
“不是我们。”凌祉反驳道,“我与他,从来都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谈不上至此。”
萧云谏哦了一声,并没有搁在心上。
只又问道:“不过你这般,背后里算计死了恕霜的分/身,可是当真无事?”
凌祉摇摇头,却道:“我并不知晓,想来无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道:“扶英公主,恐怕只是在为自己寻个退路罢了。她虽是口中言说,她不会觊觎帝位。可是经由一梦,她当真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位置,不会动心吗?她是不想要多些手足相残的事由,才从根本上杜绝了此事。”
萧云谏怅然若失。
凌祉又说道:“其实出了梦境,她还是那个她。不是吗,阿谏?”
萧云谏茅塞顿开。
他之前对着扶英那丁点的芥蒂,也全然化解。
他道:“多谢。”
凌祉便也笑道:“阿谏,你的发髻松了。”
萧云谏皱着眉头啊了一声。
可转眼便是了然。
他随意寻了块灵石坐下。
凌祉便用着那玉簪将他的发髻挽好。
只是手指划过额前伤疤之时,顿住了一瞬。
萧云谏尚未察觉到,他便已拢起了全部发丝,说道:“好了。”
萧云谏有些昏昏欲睡。
那时候在无上仙门之时,每每遇到他宿在无境峰的修竹阁中。
凌祉便会替他梳头。
他每次皆是要起个大早回去处理自己无定峰上的杂事。
总是困顿着,在凌祉为他拢发之际,打个盹。
如今却又有些让他感觉回到了那时候。
他认认真真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做了这么冗长的一个梦,我怎得还这般困,还这般累呢?”
他伸了个懒腰,手上刮出的微风,扇落了一瓣梨花。
飘飘然,在凌祉的眼皮子底下,轻轻落在了萧云谏的发髻之上。
他没有替萧云谏取下。
却是说道:“不过是身子休息了许久,可心却没有。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回到停云殿去。”
萧云谏点点头。
到了停云殿内,青鳞还未曾和炎重羽论出个所以然来。
便一打眼瞧见了萧云谏广袖长衫地归来。
他忙不迭地迎上去,心虚地还撞洒了一旁的茶盏。
炎重羽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盯着青鳞后背,摇了摇头。
萧云谏心思未曾搁在其上,便也没留意二人的举动。
只道:“可是剩了些饭菜于我?”
整个停云殿,哪里敢当真叫萧云谏吃上剩饭剩菜。
还不是采了露水,拈了花瓣,汇作一桌仙品呈上,摆在正殿的桌上。
萧云谏瞥了一眼青鳞,问道:“可是吃过了?若是没有,便一同进些吧。”
青鳞不敢这般,忙不迭地摇摇头。
炎重羽却是一把揽过了青鳞的肩膀,笑道:“神君便不用担忧他了,方才便与我一同吃过了。是吧,小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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