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起风,将院中一树似他凡间所住无定峰中所栽的梨花吹落。
却随意扫过了墙角一株正在奋力生长的凌霄花,别过头去。
远远地便瞧见有一人着青色束袖小衫,急匆匆地赶回。
还未喘匀气息,便瘪着嘴道:“神君,您终于肯醒来了。”
萧云谏瞧他一副细弱的长相,除却一双清澈见底的偌大杏眸,便是脸上哪个五官都生得小巧极了。
没半点像是自己的模样。
他满目中皆是对自己的崇敬与向往,手指拉着衣角,很是紧张的姿态。
不是青鳞,又是谁?
他便将臂一环,调笑道:“在下界之时,你对我说的重重话语,我可皆是记在心中。”
青鳞一怔,怯怯懦懦地抬眸看向萧云谏,声音细若蚊蝇:“神君,我实在出此下策……我、我同您道歉,您莫要生我的气,都是我的不好……”
“罢了罢了。”萧云谏装作谅解,可没片刻就破了功,“本就是我吩咐你去做的,你完成得也是漂亮。”
顿了顿,他又道:“正巧你回来了,便去库中寻几件小玩意儿,过两日随我送去扶英公主府上吧。”
青鳞自是乖乖巧巧地应下。
九重天上的时日过得稍有枯燥无味。
萧云谏不过是忙碌了几夜,便又回归了司掌风事的日复一日上。
十年如白驹过隙。
有些事情记在他的脑海中,混混沌沌地却也忘了差不多。
只偶然间瞧见铜镜中的自己——
他会想起那枚赤红泪痣,和那张被视作珍宝的画。
以及,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人。
年关将至。
虽是萧云谏回到九重天上已是十余载,却仍留着这些许的凡尘烟火气。
他差了人将停云殿布置一番,张灯结彩得好不热闹。
红彤彤的灯笼挂了满檐,朱门上还贴了他亲手所书的福字。
扶英公主从未过过凡尘日子,甚是新奇,特意赶来瞧瞧。
她围着停云殿转了几圈,脚步停在了萧云谏自己所写的一副对联面前。
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萧云谏撂下手中茶盏,抬眸问道:“可有不对?”
扶英公主摇摇头,啧了一声:“没什么不对。只你下凡一趟,回来……竟是连字迹都变了许多。”
萧云谏一怔,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对联之上。那一手行云流水的行书,是曾经凌祉手把手教出来的。
他别过头去,从鼻腔哼出一声:“既然你不喜,便撤了吧。重羽——”
炎重羽还未动手,扶英公主便接连哎了几声:“我何时说过不喜了!”
萧云谏又道:“那你既然喜欢,重羽便帮着扶英公主将其包好,送去府上吧。”
炎重羽又起了身,扶英公主却连忙反驳:“打住!云谏,我陡然察觉你这下界一遭,倒是学会了何为蛮横霸道。”
萧云谏一挑眉,问向一旁忙忙碌碌的青鳞:“我可有?”
青鳞茫然,却是赶忙摇摇头:“没有,神君何事都无。”
萧云谏便一摊手:“瞧见没有。”
扶英公主撇撇嘴:“是,你殿中人,哪个不把你当做天上云般供着,何时不听过你的话语了?”
炎重羽屁股终于黏回了椅子上,弯弯扭扭地一躺,和萧云谏一起看着停云殿的神侍们忙忙碌碌。
听闻夜间还要包饺子、煮元宵,扶英公主更是预备着留宿在停云殿了。
从前停云殿中便常备着她的房间。
她与萧云谏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萧云谏也略略年长了她三岁。
换了从前,也是称得上一句阿兄的。
方才将孔明灯点了放至天上,便见公主府上的神侍急匆匆地赶来,同扶英公主耳语一番。
扶英公主的脸色陡变,与萧云谏慌乱言说两句,便离了停云殿。
萧云谏朝着炎重羽的背影使了个眼色,炎重羽便跟了上去,打听到底发生何事。
青鳞撂下手中活计,到了跟前道:“神君不必太过忧心。”
萧云谏应了一声,回首又是瞧见那对联,刺目得要命。
他撇过脸去:“摘了吧。”
青鳞顺从地取了下来,思索片刻,还是锁进了自己的柜子深处。
炎重羽晃悠着回来的时候,已是到了深夜。
青鳞正在值夜,便拦了炎重羽道:“神君已睡下,明日再来禀报吧。”
炎重羽张望了一下,便大咧咧地坐在青鳞旁边。
他一张脸美得张扬,皆是风情:“好的呢,小鲤儿。”
“别唤我小鲤儿!”青鳞怒道。
可即便是盛怒,他仍透着一股怯生生的感觉。
他是蛟龙族遗孤。
亦是那场萧云谏救下凌祉的东海之役中,同时带回来的小可怜。
刚被萧云谏捡回来的时候化不成人形,只能搁在停云殿前的鱼池里养着。
久而久之,便被炎重羽安上了一个小鲤儿的名讳来。
炎重羽一歪头:“知晓了,小鲤儿。”
青鳞又要怒,便听朱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神力所推开。
萧云谏半卧在美人榻之上,冷哼一声:“如此吵闹,我便是睡了,也能被你们吵醒。”
炎重羽一摊手,没言语。
青鳞却是急慌慌地解释道:“神君,我不是故意的……”
萧云谏朝他们招招手:“扶英方才走的那么急,到底所谓何事?”
炎重羽掩上门,道:“魔族的新帝,上了九重天来了。”
青鳞帮着萧云谏披上了外衫。
萧云谏眉头紧锁,忙问:“怎么回事?”
“先前与大皇子同流合污的魔帝残暴,被新帝所弑,便是这几日的事情。”炎重羽一顿,叹了口气,“但其党羽仍蠢蠢欲动。新魔帝这番上九重天,一是为了投诚,休千万年间天魔两界的争斗,养精蓄锐好应对内战。二则——”
“二则为何?”萧云谏问道。
炎重羽答:“二则为了求娶扶英公主。”
萧云谏惊道:“你说什么?!”
炎重羽一拱手:“不敢有半句虚言,字字句句皆是从公主与天后身边的神侍处探得的。”
萧云谏都落了外衫,下榻光脚转了几圈:“怪不得扶英离去得那般突然。”
“这并非小事。”他又道,“天魔两界从未开过此先例,就连通婚都是明令禁止的,更何况将天界公主下嫁于魔帝,更是无稽之谈!”
炎重羽亦是叹道:“血雨腥风一触即发。”
青鳞只默然立于一旁,乖巧地替萧云谏拾起了外衫。
萧云谏又转了两圈,道:“此事明日再说吧。”
炎重羽和青鳞行了礼,正欲退下,他便又唤了青鳞的名讳:“今日你也不必值夜了,明日你二人同我一起去瞧瞧此事。青鳞,早些回去歇着吧。”
青鳞受宠若惊:“神君,我省的了,我即刻便回去。”
炎重羽瘪瘪嘴:“您这般说,他回去便更要合不上眼、睡不着觉了。”
萧云谏摆摆手,让二人退下了。
翌日清晨,叽喳的雀儿唤醒了整个停云殿。
神侍捧水拈花地进了大殿之内,替萧云谏更衣束发。
篦发到了额前伤疤之时,梳头的神侍顿了一下。
萧云谏也无恼怒,只道:“梳些碎发遮挡便是。”
他理了绣满云纹的衣袖后,便掐了招云诀奔着天后的寝宫而去。
美名其曰为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请安。
他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青鳞,似乎有些睡眼惺忪,便笑道:“当真昨夜未曾合眼?”
青鳞立马清醒了几分,慌忙摇头。
萧云谏一笑置之。
待到了天后寝宫门口,就见守门的神侍朝他们拘了一礼,道:“天后娘娘与公主殿下正与魔帝吃茶谈天,风神殿下请稍后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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