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想回头看身后人一眼,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背。昏暗中卫曦道:“别忘了你曾许下的誓言,破誓于心境有大碍。只要你不看我,就不算破誓。”
墨凐静了一瞬,终于明白这并非是梦,道:“我当然记得我说的话,离开北冥之后的日日夜夜我都记得……只是我没想到,原来你也没有忘记。”她忽地笑了笑道:“不过现在我就要死了,就算回头看你一眼,应该也算不得违背誓言。”
卫曦道:“你不会死。”
“你又为我算了一卦么?”墨凐只觉得心口一阵抽搐,忍着痛说,“这次你算到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你千里迢迢来此地见我……无论什么,你想要都拿去罢。”
卫曦轻叹一声,把灯盏放在她身旁,道:“我什么也不要。法阵已修复完毕,再过些日子,我就要进白塔了。”
墨凐了然:“你是来与我告别的?”
水流在她脚边恰好积了一方小小的水洼,借着光向水中看去,卫曦身影倒映在水上,脸庞皎洁如月,一如往昔所见。
卫曦轻声道:“有人曾告诉过我,受了别人心意,应当所有回报。”
“什么心意?”墨凐身躯颤抖起来,心中浮现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道:“你……”
卫曦却不让她把话说完,道:“若此间事了,你无处可归,不如回北冥去吧。”
洛元秋走近时正好听到这一句,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方才谭一行走后,她一时兴起在水中捞了半天鱼,没想到连鱼的影子都没看见,这才放下袖子想起卫曦与墨凐来。
依她所见,这本是她们二人之间的私事,旁人还是少掺和为好。纵使如她这般天生迟钝的人,也能从这对师徒不同寻常的关系中察觉到些许耐人寻味的东西,如此以来,她更是敬而远之。
但卫曦入林后久久未出,她不得不亲身一探究竟,没想到却听见二人交谈,当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如果师妹在就好了,洛元秋不止一次这么想,她的办法总是要比自己多。
卫曦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她受了伤,你身上可有带着伤药?”
洛元秋发觉气氛不对,很想马上走到一边去,只恨自己不会钻洞,不能瞬间消失在树林里。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她见树后坐着一人,而卫曦的那盏灯就放在她身边,便走过去站到光中。
墨凐面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格外苍白,洛元秋半蹲在她面前,打量了她片刻,解开包袱放在地上,取了清水调配药粉。
她漫不经心道:“还认得我吗?”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墨凐眉目间充满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古越遗民。”
洛元秋微微点头,干脆利落地帮她上药,道:“虽然你不曾拜我为师,但还是走上了修行的路,也算是殊途同归了。适才我听你们说话——你也要同我们一道回北冥了吗?”
墨凐盯着她看一会儿,可惜气势不足,洛元秋不但不为所动,甚至顶着那冰冷的目光还能分出心来,在绑布条的时候打了个漂亮的结。
洛元秋当着她的面很想问问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又何时才会与师妹重逢?但卫曦就在一旁,让她突然想起景澜之前说的话,不能惊醒做梦的人,只好隐晦道:“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无转机,你要想好了。”
墨凐没有说话,洛元秋收拾好包袱起身,忍不住向墨凐身后又看了一眼,卫曦静静站在灯盏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像是一个沉默的倒影。洛元秋有些不太明白,这二人何以会分别,又为何转眼之间形同陌路。但她知道这世上许多事无需深究,于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背对着二人走到水流旁,对着青苔上或深或浅的月光兀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墨凐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静夜中份外清晰:“不,我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去做。正如你要守护白塔,我亦有我的责任。”
良久卫曦道:“我明白。”
其实早在二人寻找墨凐的路上,洛元秋就曾向卫曦提议过,如果真想扭转墨凐的命数,不如干脆把她带回北冥,以免她在复国的道路上越走越偏。而卫曦却说哪怕把一切合盘托出,墨凐也一定不会离开。
果然又被她言中了,洛元秋强忍着好奇没有回头,心想这斗渊阁的术数难道真的如此灵验,宋天衢只学得残篇断章都能为人看相,且十拿九稳,鲜少出错,无怪卫曦能数次断定墨凐的际遇。想到这里,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远处山林忽然有火光掠过,忽明忽暗,很快由远及近,向着此处奔来。洛元秋警惕起来,墨凐原本昏然欲睡,见到这光也一阵振奋,道:“是我的部下,他们来找我了。”
洛元秋本想再问问墨凐愿不愿脱身离开,卫曦却像看出了她的念头,微微一笑,对墨凐道:“时候到了,我们也该走了,这盏灯就留给你吧。”
墨凐呼吸一顿,面颊因烧热而有了些血色。她迟缓地点了点头,极轻道:“等回到北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你放心,我不会违背誓言去见你……只要知道你就在那里,就算再也不相见也无妨。”
洛元秋以为卫曦不会回答,没想到卫曦离开前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此番劫难皆因执念而起,如若你能放下执念,看破生死,便能真正冲破这场生关死劫。死过一次的人,往事尽可翻篇。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会在明宫等你。”
墨凐黯淡的眼中骤然一亮,她掌心撑地,似乎想要回头,最终也只是再度看向水面。
夜风拂过林间,层层涟漪轻荡,唯有破碎的月光在水中晃动。
.
白塔下。
洛元秋检查完法阵之后,看着阵眼上空荡荡的石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原本放着的是什么,疑惑道:“你把那盏灯送给了墨凐,那法阵要怎么办?”
卫曦神情淡淡,自从见了墨凐回来后她眼中的疲惫更甚于前,道:“不急,那不是还有一盏。缺了一盏暂且不碍事。”
洛元秋问:“还有什么东西能压在阵眼上的?”
卫曦道:“斗渊阁里还保留着岳师制灯的手札,仿造一盏新的也还来得及。”
洛元秋沉默片刻,肃然起敬:“你不是符师吗,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炼器。”
卫曦道:“我当然不会,你手中的剑是折断后重铸的,我以为你会。”
“……”洛元秋道,“可我只会画符,不会炼器。”
卫曦笑道:“好罢,听说炼器也不算很难,那就一起学罢。”
洛元秋无言以对,道:“怎么就不难了?若是做个飞镖暗器当然不算难,但你看这灯,它像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卫曦悠然道:“你不是寻常人,我也不是,不试上一试如何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洛元秋很快被她说服,两人前往斗渊阁翻阅前人手札,准备仿造一盏新的灯放在法阵中。
洛元秋起初信心满满,在斗渊阁呆了数月,炸毁了不知第几个器炉后,连卫曦也必须承认,她确实不太适合做除了画符以外的其他事。
于是她从斗渊阁取出一件法器,让洛元秋去六州十八地采集日月星光、雷火电闪,待其相融相合之后,注入灯盏中以作灯芯。
洛元秋早听过北冥六州十八地的种种传闻,但都比不上亲身而往所见到的一切来得震撼人心。
入海七千里,传说中的六州本是漂浮汪洋之上的一片广阔土地,物产丰饶,奇珍众多,由神人所治。在经历了天地分崩离析之变后分为六座岛屿,其中以蓬莱、瀛洲、方丈、流波四岛为世人所知,另两座则漂浮在海上不知所踪。
据古越人所记载,这两座岛一名岱屿一名员峤。岱屿处于冥海之上,浪谲波诡,后随浪潮流向极北之地,沉入海中。相传岛中生有月树,百年一开一谢,花为月华之精,华光明灿,莹然生辉,落地即失。而员峤则在冥墟,岛上山如利刃,蕴育着雷火风芒,地势险恶难测,去者少有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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