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让沈誉回去歇着,沈誉无意中看见他衣袖下的手戴着蚕丝制成的软手套,便问他是怎么了。
沈和还有余力说笑:“还能怎么?自然是快死了,你就多体贴体贴三叔,早些去山上呆着,别让我这身狼狈模样污了你大少爷的眼,那就谢天谢地了。”
沈誉听了这等调笑之词,自然被气得不行,往后在家的日子,他赌气不肯去见沈和,沈和也不曾来寻他,如此一来,叔侄二人各不相见,倒安安静静过了个年。
这个年沈誉过得索然无味,十五一过,他便向叔父请辞。临行前他去见了沈和一面,隔着一挂竹帘,沈和不咸不淡地嘱咐了他几句,突然问:“在山上呆得如何?”
沈誉道:“比家中好上许多。”
沈和不以为忤,反倒笑了笑:“要让你从此以后都呆在那山上,远世俗近自然,你难道也愿意吗?”
也不等沈誉想好如何回答,他先摇了摇头:“有些事,还是想一想再回答。今日作此之思,明日未必依旧,倘若无恒心,一切都是枉然。”
温泉旁沈誉收回视线,拾起那个雪球捏在手中,侧头与王宣道:“我们离山辞师那年,正是我叔父离世时。我归府之际,他已是强弩之末,临终前将我召到床边交代后事,他说此咒绝非如外人所传,是天师府余孽所为,其中关系在上,而非在下。他还告诉我,他已将族人遣回原籍,若三年后陛下仍在位,命我不可再久留京中,应尽快离去,方能保全性命,否则昔日天师府之难,便是今日沈氏一族的下场。”
王宣安静听罢,才低声道:“他所说的陛下,应当就是先帝罢?他也不曾撑过三年,我记得第二年年初宁王便入京了,那年冬至,先帝便驾崩了。”
“头一年确实是艰难,我都不知是如何过来的。”沈誉手中动作顿了顿,将雪球掷了出去,“正是从第二年起,这邪咒却莫名消失了,再也没听过因这咒而死的人。”
王宣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下咒的人莫不是先帝,先前你与六皇子往来是为了探寻此事真伪?我还当你是失心疯了,真要趟这趟浑水了。”
沈誉将手浸进温泉水中,嘲讽一笑:“师弟放心,我还是很惜命的。不过当初无意中得了一则消息,六皇子不知为何,突然打探起皇陵的事来,不惜暗中遣人夜入陵墓,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也没听过先帝陵墓里陪葬了什么奇珍异宝,你说皇陵里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心思?”
王宣何等聪明,当即道:“先帝还活着?”
“活着,或许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沈誉话音一转,“前些日子修缮法阵,我本欲向我叔父弟子白息请教,着人打听,却发现他已经死了。你不妨猜一猜,他是怎么个死法。”
王宣道:“你都这般说了,想来此人之死必定离奇非常,若非他杀之故,那就是自己以身试法,一头钻进邪术道法中去,落得个凄惨模样。”
沈誉回想了一会,笑意渐褪,面色换上了肃杀之色,摇头道:“何止离奇二字可形容!但只一事,他死时双目怒睁不闭,右臂大半化为漆黑……我这么说,你可想起什么来了?”
王宣神色大变,手下意识按在右臂上,紧紧盯着他道:“你是说,他也中了那道咒?与我们当年所中的一样?他尸首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沈誉道:“不必着急,他人虽然已经死了,但尸首已过大敛,如今正在府中灵堂停放,尚未来得及下葬。”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一停。
王宣抬头看他,语声微冷:“恐怕不单单只有这一件事罢!”
“白息服药而死,死后化为行尸,险些酿成大祸。”沈誉避开他的视线缓缓说道,“幸而已经有人出手,解决了此事,他这下真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那野猪静静趴在两人身旁,见王宣久久不曾言语,四蹄划到他面前,拱了个雪球,像是安慰他的样子。
王宣嘴角抽搐,捡起雪球捏在手中,学着沈誉那样,拍了拍野猪扎手的硬毛,蹭了自己一手的雪粉。
他呼了口气,喃喃道:“京中乱象已现,前日宫中传来陛下晕厥的消息,次日便辍朝。六殿下更是咄咄逼人,携几位老臣与国公共赴议政殿,要为其生父昭王争个名分……司天台案上还压着他私纳术士、广结教门的案卷,他究竟意欲何为?”
沈誉轻描淡写道:“做皇子如何能与做皇帝相比,他意图就在此,先在礼法上恢复昭王正统的身份,再归宗入嗣,离那个位置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还想谋反?”王宣嗤笑一声,显是不屑一顾。
野猪吭哧吭哧地咬起地上的雪来,时不时偷瞄二人一眼。沈誉拽了拽它的獠牙,不让它继续啃雪。野猪磨磨蹭蹭站起来,如一堵肉墙横挡在他们面前,它哼唧着迈入温泉里,登时水漫四溢,水汽蒸腾。
王宣起身避了避,却见那些水溢下后仿佛被什么阻隔,绕着池边沉浮,并未肆意横流。他仔细看了看,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居然在这池边设了阵法?”
沈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淡然道:“怎么,不行吗?”
水雾散去些许,水面浮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王宣瞅了瞅那猪,一时分心,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摆摆手道:“说吧,六皇子到底怎么了,莫非他当真私藏了千军万马不成?”
沈誉道:“千军万马未必敢称,不过要说死士,恐怕这位殿下是应有尽有。”
见王宣目光移来,沈誉沉声道:“依司天台里所呈报的卷宗来看,行尸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故有傀之说。若能以此法令活人化为傀,凭号令所驱,以一当十恐怕不在话下,毕竟活人血肉之躯,怎能敌过不死之躯。”
王宣沉默少时,忽道:“不对,如果真是不死之躯,那白息又怎么会……你方才说有人出手了结此事,此人到底是谁?”
沈誉沉吟片刻:“你听过刺金师吗?”
“自然听过,”王宣大感意外,讶然道:“但他不是在追猎,怎么会到长安来?此事是他做的?”
见沈誉不答,他催促道:“莫非你已经见过他了?”
沈誉神情复杂,手指在半空划了划道:“其实我们都已经见过她了。”
王宣微怔,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沈誉轻咳一声:“就是师姐。”
王宣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好像生吞了十头野猪,缓慢道:“你说的是……哪位师姐?”
沈誉反问:“你说还能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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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和谐和谐……
吴钺第一次听到李清平这个人的名字,是在她祖母的寿宴上。因男女有别,宴分两席,中间隔着水榭,她母亲在上席招待贵客与亲友,她在下席作为主家迎来贺州各世族的大家小姐们。
其实这么多年贺来贺去,众人已是熟识得不能再熟了,应对这等场面不过是轻车熟路。但难得长辈都聚在上席,无人看管少了约束,在场的小姐们说起话来也随意了许多,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任凭屏风后的仆人如何咳嗽,也不曾安静下来。
吴钺坐在主位,屹然不动,看着她们交谈也不说话。倒是她两位姐姐嫌上席太沉闷,偷溜到此中来,与一众小辈嘻嘻笑笑,插科打趣。
天气闷热,这屋中虽是四面放了竹席,但也热的不像样子。吴钺便命人将屏风撤下,水面凉风吹来些许,暑热暂消,众人纷纷叫好,话说得反倒更起劲了。
吴钺被吵的耳朵痛,强自按耐住退席念头,使人上了凉茶来。等茶的时候,她听见一人道:“……很不识相。”
“你说的可是那姓李的?”
“正是她,新入官学来的,听说未进谦益院便考来了。”
“倒有些本事。”
“有本事有什么用?人又不识趣,遭人教训也是活该!”
这名字一提,便引了一圈人过来,都是抱怨此人脾性不佳,又冷冷淡淡,十分遭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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