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面色微变,怒道:“还给我!”
墨凐提着灯盏平静道:“此物名为月灯,因缘巧合之下,暂交你手中保管。如今,它也应当回到它该去的地方了。”
洛元秋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供奉在明宫中的那盏灯?”
墨凐手划过灯罩,四周忽地暗了下来,院中白雪如月光般铺了一地。那盏灯在她手中莹切生辉,看一眼便觉得悦目舒心,四肢百骸一股暖流涌动。墨凐对着姜思说道:“此灯又叫愈心灯,本是供奉在明宫中做守御之用。但有人在灯上设了一道禁咒,使得灯光照耀之时,无法穿过这道咒术,反倒成了蛊惑人心的法器。”
姜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几步跃下台阶,跳进雪中,站在墨凐面前仰头道:“你连明宫都知道,一定是北冥的人。那你知道姜城吗,他是斗渊阁的弟子,去年离家以后再无音讯。他人如今在何处?是否真如刺金师所说的那般,已经变成傀了?”
墨凐垂眸看着她:“他在明宫之下的深渊里,倘若你有日能入斗渊阁,大约能见他一面。”
姜思如若未闻,高声道:“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洛元秋眼中微动,不知为何想起从前的事来。那时候师弟师妹们因年节纷纷归家,唯有二师妹留在山上。自己也是这般站在山门前的石头上,向远处眺望,问身边道:“师妹,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快了。”
“还要等多久?”
“很快,或许明日,或许后日,总之,一定是会回来的。”
记忆中无数次回望,身边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寒风中那人问了句:“冷不冷?”
她便自发地钻进她的衣袍里,那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裹紧了衣裳。她的怀抱格外温暖,将风雪隔绝在外,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洛元秋总能记起。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也不知姜思究竟说了什么,墨凐微一摇头,挥了挥袖,女孩便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雪地中滚了几圈。
墨凐居高临下道:“聒噪,你以为北冥是什么地方,想进便能进得?”
姜思满头满身都是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吼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墨凐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敢?”
见她抬手,洛元秋一惊,但片刻后,墨凐收回了手,出招转为掐指,若有所思道:“原来这也是缘分的一种,无怪如此。”
她翩然飘至姜思面前,道:“只要你能进北冥,我便为你破例一次,让你入明宫。”
姜思眼睛一亮,道:“一言为定,你不能反悔!”
墨凐道:“这是自然,我从不轻易许诺,既然答应了你,就绝无毁誓之说。天地在前,以此为誓。”
洛元秋想起姜城临别前的嘱咐,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姜思转向洛元秋道:“刺金师,那面镜子送你了,我走了!”
说完她跃墙而出,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中。
“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洛元秋道,“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不过是一点缘分罢了,可有可无,倒不如试试看。”
墨凐手掌展开,暗光浮动,抽线化丝,纵横相交,构成了一张棋盘。她凭空捻指,雪粉化为黑白两色,飞快地在棋盘上落子。
“这世上本无不可泄露的天机,都不过是数术中千变万化的因果。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便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墨凐答道,“正如我引你来长安,寻一份所失之物,破除你心中的执念,早日踏过此关。但以我之能,只看到此处,之后的事,如被茫茫白雾所掩,不知此路究竟通向何处。”
“可笑有人自以为摆脱了宿命,或是千方百计想改写命运,但最后,依然踏上了原路,从未离开循环的因果之中。”她道:“一人一生之中,只有三卦。如今,你还要再问吗?”
洛元秋摆摆手道:“不问了,我心意已定,问卦也是无用。”
墨凐收了棋盘,答道:“那就不问,正好我也懒得看,你的卦实在是太难看了。”
洛元秋:“……”
墨凐道:“月灯已经回来了,凭借着这灯上施法的印记,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寻到那人。”
洛元秋兴致缺缺道:“知道了,如此一来,待寻到那人以后,你我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墨凐答道:“话无需说的这般早,往后之事,尚未可知。”
两人目光对上,洛元秋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台阶上那只黑羊走进雪中,张口去咬墨凐的裙带,洛元秋这才想起它来,心想来得正好,忙道:“这羊送给你了,反正北冥地方大,你牵回去好好养着,它用处可大了。”
黑羊仍在坚持不懈地咬那飘舞的裙带,墨凐特意飞的高了些,问:“这羊是哪里来的?”
洛元秋便将之前在阵中所见简要说了一遍,又道:“我猜这羊是古时的方术士以火石之精制成的,所以不畏烧焚,能在那法阵中留存这么多年。”
墨凐低头看了看黑羊,下降些许,赤足踩在羊背上,讶异道:“果然是热的。”
她斜身坐在羊背上,洛元秋趁机道:“正好它也不吃不喝,和你们斗渊阁里餐风饮露的人差不了多少,你带回去养着,还能多个阵眼,以后去阵中修炼岂不是很妙?”格格党
墨凐倚在羊身上道:“也称不上妙,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我呢?”
洛元秋微微一笑:“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墨凐不置可否,又问:“法阵中的那块镜子碎片呢,你就这么丢了?”
洛元秋道:“一片碎镜罢了,能有什么用?”
墨凐道:“险些忘了,你是从阴山中出来的人,想必此物一定见过不少,定然不会受其迷惑。”
院中风雪飘过,落在两人之间,长久的静默之后,洛元秋道:“也未必,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我就没有当初那么好的运气了。”
“心无挂碍,无哀乐恐惧,便有大无畏之勇。你不如想想,明明当初已经杀了那镜中之物,为何它又会出现?喜怒哀乐憎皆是它的养料,若不是心境动荡,怎会如此?”墨凐双手在胸前虚结法印,道:“只要守住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持静持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洛元秋望着她:“修行百年,难道你就没有动摇的时候吗?”
墨凐平静道:“怎么没有?去国八百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到过东南山岭,只因听见乡音就会忆起亡国那日,碧黎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景象。并非我不能忘,是我不想忘。”
洛元秋道:“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墨凐沉思良久,道:“若能回到当日,我身为大魏帝姬,应当从城墙跃下,就此殉国。”
洛元秋却道:“帝姬?你也是公主?这么巧,我也是。”
墨凐:“……”
倘若她幼时能将在地上鬼画符调皮捣蛋的时间分出来,花在经史诗词上,便会知道,那位史书中潜伏敌国数载,为报亡国之恨,最后亲手手刃了仇人的大魏帝姬,如今就在她的面前。感其事迹英勇忠烈,历朝也多有追封,民间所传的话本故事更是多不胜数。百年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咏其风骨,叹其贞烈,更留下无数诗篇佳作。
奈何洛元秋从前醉心符术,对其他的都不甚感兴趣,便错过了这位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墨凐叹了口气道:“罢了,与你多说也是无用……”
洛元秋奇道:“你方才有和我说什么吗?”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知所谓。”墨凐冷冷道。
洛元秋下意识低头,顺口道:“牛没有,羊却有一只,以后你大可弹给它听。”
说完,她手中镜子突然一震,从怀中飞向半空,镜上光华大盛,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镜中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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