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摊手接了几片雪花,看它们在掌心融化,与真的雪别无二致。
玄清子忧喜参半,道:“你到底画了什么符?”
“不是雪符!”
两人快步走到后院,宋天衢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己画的难道还不清楚?那不过是一道云符,我还特地画错了!她怎么就能改成了雪符?”
玄清子道:“她不是用你的符叠了一只鸟……”
宋天衢恍然大悟:“对对对!我明白了!她将符叠在一起,不就是一道新的符了吗?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找你徒弟啊!”
说话间就看见一人贴着墙根走来,手中的朱笔在墙上留下一道深色痕迹。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在窗纸上随手画了几道,又顺着墙慢慢走着,画的尽是些奇怪诡异的线与圆。
“元秋?元秋!”
玄清子叫了几声她也不理会,自顾自画下去,绕着墙角走到屋子另一边去了。玄清子想去将她追回来,却被宋天衢一把拦住,他道:“你看她画的。”
玄清子道:“看什么?这些线?”
宋天衢道:“这不是线,亏你还是咒师呢!你再仔细看看,这不是胡乱画的,必有其意义在!你是她师父,你应该看得懂才对!”
玄清子耐心看了一会,怒道:“我看不懂,这和那些稚童胡乱涂抹的有什么区别?她如今神志尚未清明,你就这么任她随意行走”
宋天衢两指发出微光,沿着那些红线慢慢移动,轻声道:“她不是神志尚未清明,她是被封住了。”
“被封住了?”
玄清子愣了愣道:“咒术对她无用,这你也是知道的。”
宋天衢道:“不是咒,也不是符,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玄清子问:“那要怎么办?”
宋天衢手中光芒一敛,收手道:“需得她自己想起来才行,你我都帮不了她。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她往日常用的,符也好咒也罢,总之不如拿出来试一试。”
玄清子想了想道:“好像还真有!你跟我来!”
他去书房一通乱翻,找出一本蒙灰的书册,对宋天衢道:“就是这个,她从小记到大的册子,要有什么事,一定都记在这里头了!”
宋天衢将头凑过去,玄清子郑重翻开,两人就看见书页当中画了几个圈圈,圈中是几个点,一条横线跨过中页,分开那些圈。
玄清子绞尽脑汁看了半天,终于放弃了,转头看向宋天衢:“宋兄?”
宋天衢夺过书向后连翻数页,注视着其中一页看了半晌。玄清子以为他看出什么门道,忙问:“如何?”
宋天衢长叹一声:“司徒兄,你徒弟这字写的太差了!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玄清子老脸一红,忿忿道:“这难道也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宋天衢道,“就这手字,和鬼画符也相去不远,说明你徒弟天生就是要当符师的嘛!”
玄清子甩袖怒道:“莫要消遣我了,把书给我,我去给她看!”
.
暮色四合,屋外传来虫鸣声。
洛元秋坐在桌边,手中的书页已经翻至末尾。
“看的如何了?”
她认不得这人是谁,但听声音大概能辨出,是师父那位挚交好友,姓宋的符师。
她合上书放在手边,点了点头。
宋天衢问:“往日的事都记起来了吗?”
有些记得,现在已经能渐渐回想起。但有些事始终如水中月镜中画,隔着一层薄薄雾气,难以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包括这书中所记之事,隔着数年光阴,纸上字迹犹然分明,往事似乎历历在目,但于她而言,却似追忆前生般艰难。
洛元秋摇头,手覆在书上,摩挲着泛起毛边的页角。
宋天衢沉吟良久,缓缓道:“死后之事,你还能记得多少。”
洛元秋在纸上画出起伏的线,宋天衢看了一眼道:“哦,是山。”
她又画了三道波纹般的线,宋天衢道:“这是水?”
他困惑地看了看窗外的远山,又转身坐下,低头去看杯中的水,叹道:“难啊,若畏死则不得生,求生便难断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恐怕我这一生,都无法参悟了。”
洛元秋静静听着,她伤了嗓子,故而不怎么说话。屋外草木繁盛,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而她面前的人两鬓已染霜色,回望满院葱茏时不免有些萧瑟。但他谈及生死时并未有艳羡之意,好像那不过是一句感慨。
静默好一会后,宋天衢才收回视线,道:“我与你师父穷尽一生,恐怕只能止步于此,哪怕再不甘心也是无用。但你却不同。”
洛元秋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想起躺在树枝上看着阳光照亮树叶,每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分明。她想起过往的许多事,却没有太多感悟,仅仅只是想起。
她心中仿佛有一场落雪,从暮春下到秋尽,从未有停歇的时候。雪不会化,也不曾有尽时,只这么下着。
洛元秋依稀记得深雪中有人在叫“师姐”,每当这时,她的心绪便难得有波动,但她却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说不清缘由,却隐约觉得,这个人于她而言应该是不同的。
“……你走的太远了,那已经不是常人所能踏足的路。我不敢断言你会走到何处,我已经看不出你的生死了。”
宋天衢蘸了蘸杯中的水,弹向半空,水滴浮起化为一条细光,随他手势转动变幻。他道:“世间至高至上的道法,不在庙堂,不在江湖,更不在名门道派的高阁之中。而在山岳之间,在江河源起之地,在人迹罕至之所。我教不了你什么,但这世间有两处险绝之地,或许能解开你身上这道封印。”
“一是处是阴山,另一处则是北冥。北冥是天下道法源流之处,我师门所传的相术,便是由此地传出。”
洛元秋指了指方才在纸上画的线条,宋天衢了然:“你想问阴山?关于此地我知之甚少,因为百来能穿过阴山腹地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我只知咒师间相传,阴山是魂归之处,入此山中,或可得见前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写起来好难,难到我最后在头上戴了个bra才感觉好点了。
。
第116章 心念
前世。
这两个字轻若飞雪,却是重重砸在心上。洛元秋在冰壁面前站立良久,眼睫上结了一层冰花,五官都蒙着薄薄寒意。她冻僵的手轻轻一动,抬手抹了把脸,收回思绪,向着风雪中的岔路口走去。
前世的记忆于她而言像个扑朔未解的谜,又因死而复生而罩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并非谜团繁杂难解,而是当她想起那些往事时,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未有半分喜怒哀怨。
她的心平滑若琉璃,是尘埃难扰的宁静。静到了极致,纵然是草木葳蕤的时节,落在她眼中,也好好似深冬大雪过后,四野茫茫再无所存。
洛元秋知道自己不是喜静之人,虽说自小就在山中静心修行,但此静非彼静,静心是为了专注于修心,理气顺意。而如今她心中的这份静,倒像是心死后的寂然,于人于事都漠不关心,难提起在意的兴致。
她走进迷雾中,雪白的雾气从她肩头手臂轻盈飘过,吹散前世往事风尘。她听见雾中传来笑声,不一会又转为尖利的咒骂声,怨恨的哭声,如此交织反复,在她耳畔回响不休。
一时间千种声音如沸水扬扬,忽远忽近。有时如惊雷乍响,换做怒骂呵斥,命她不得再向前一步。有时化为真情实意的哀声恳求,请她停步回头,莫再前行。
洛元秋脸色不变,听了一路稍觉得有些吵,便从袖中取了两道无用的符出来捏做圆球塞入耳中。但那声音却不是堵上耳朵不听就能避开的,哭骂恳求声更是盛起,雾气聚成许多似人般的影子,在她头顶呼啸而过,盘旋游走,久久不肯去。
虽不明这影子与人声有何作用,洛元秋依然脚步不停,兀自向前走去。越往前走雾气越是浓重,那些影子也愈发清晰,凝结出的人形也能看出轮廓来,影影绰绰藏在雾中,时不时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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