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道:“他已经不是人,心魂寂灭后一切荡然无存,所剩这具肉身,也只是行尸走肉。”
皇帝道:“这难道不是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
洛元秋回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比如说陛下你,就不怎么愿意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吧?”
“朕只是个凡人,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必经之事。”皇帝随口说道,“反观你们修行之人,不是争破了头,钻通了牛角,也想着要如何延寿增命,活得更久一些?”
洛元秋转过头认真道:“我不这么想,人生在世百年不到,活多久就算多久。若只能活一日,那也算是活过,应无怨无悔才是。”
皇帝笑道:“朕看你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尚轻时自然觉得无畏,可到了四五十岁,眼看青春不再,恐怕就再难说出这番话来了。”
说话间三人到了地下深处,章公公将灯盏放在一面铜镜前,几面镜子折射出光,顷刻间就照亮了四周。洛元秋看见一人被铁链捆住双手双脚,束缚在墙壁上。他身上的袍子已经脏得难以辨出颜色,却仍能在火光中看到金线勾织的纹饰一闪而过。
那是一条龙。
洛元秋回想起那日二叔与太史令涂山越的对话,顿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她转身看向皇帝,问:“这是先帝?”
皇帝颔首,看她越走越近,不禁道:“别过去了,当心他”
他突然收了话音,洛元秋就站在那人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步,她正仔细地端详着面前人的样貌。
出乎皇帝意料,墙上那人连动也未动,仿佛并未发觉身前多了一个活人。章公公也忍不住说道:“这人只怕真有些本事。”
洛元秋看了一会,对上那双只余一片灰白的眼睛,她慢慢退回到皇帝身旁,道:“其实我见过他,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皇帝瞥她一眼,疑惑道:“你小时候曾见过先帝?什么时候?也在这宫中?”
洛元秋回想起宋天衢以酒液幻化出的那一幕,摇头道:“都不是,但我见过他在宫殿里杀完人后,两手俱是鲜血,坐在尸首上的模样。”
皇帝一震,侧身盯紧了她问:“那时宫变你也在场?是何人带你入宫的?”
洛元秋不答,淡淡道:“陛下,你当真要除了他,不会事后后悔?”
皇帝被她这么一打岔,竟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沉声道:“不错,绝不反悔。”
洛元秋道:“请取一把刀,一只杯子或碗来。”
皇帝吩咐道:“去取。”
章公公离开后,暗室中只得他们二人,皇帝问:“刀剑皆是无用,难伤他分毫,若非如此,朕早就自己下手了。”
洛元秋从袖中摸出一盒朱砂调开,道:“我知道,那刀是我自己用的。”
皇帝笑了笑,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你除不了他,难不成就要用这刀自尽?”
洛元秋莫名其妙道:“陛下,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自尽?除不掉就除不掉,总有人能做成此事,留给后来人就是了。”
皇帝眼中带着笑意,问:“景澜是如何与你说的?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赏赐?”
洛元秋这才想起来,忙道:“我确实想请陛下帮个忙。”
皇帝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什么忙?”
洛元秋本想为寒山重讨一封玉清宝诰,但又担心皇帝不允,她思及此处,想着阵枢取回后,再凭借此物向皇帝提要求好了,她心中转过一念,竟是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我想问陛下要一个人。”
皇帝已经做好要钱要官的准备,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提声道:“这就是你要朕帮的忙?”
顿了顿又道:“你想要谁?朕总不能压着他跟你走,总得讲究一个心甘情愿才是。”
洛元秋毫不犹豫说道:“她自然心甘情愿!”
皇帝哈哈大笑,揶揄道:“不会是你看上了哪家公子,想问朕讨要一道婚旨吧?”
洛元秋一脸迷惘,不解地看着他。皇帝从前就自诩是个风流人物,此时不免显出几分往日爱说笑的影子,戏谑道:“情之一字不是勉强就可以,他要是不喜欢你,你岂不是白费了朕这一道旨意?从来都只有两情相悦成婚的,还没有皇帝下旨强迫人在一起的。小姑娘,你不妨再好好想一想。”
因景澜身上似有法术束缚,不可离开长安,洛元秋不过是想要师妹跟她走,哪里料到,此事到了皇帝嘴里,平白生出这么多的波折。
婚旨又是什么?洛元秋当即听得有些发晕,不禁想到,若是景澜自己也不愿意呢?
她一时有些无措,喃喃道:“她、她怎么会不想和我走……”
皇帝忍俊不禁,佯装宽慰的样子道:“不要慌不要怕,你把他带到朕面前来,让朕问一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要是他愿意,朕就为你们赐一道婚旨,让你们从此以后都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如何?”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洛元秋,她心旌摇曳,问:“真的吗?”
皇帝险些破功,硬是强忍了下来,道:“天子金口玉言,当然不会有假。”
洛元秋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会带她来的。”
此时章公公取来一把匕首与瓷碗,放在木盘中捧来。洛元秋先将朱砂拨了些在瓷碗中,片刻后在掌心划了一道伤口,看那血顺着掌纹滴落进瓷碗,片刻后她端起碗轻轻摇晃,将朱砂化在血中,碗中小半碗鲜血已成金红色,在火光中泛起奇异的色泽。
皇帝见状问:“你要把这血喂给他?”
洛元秋注视着血的变化,不动声色地放下自己受伤的手,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端碗,道:“是。”
“这又是什么道理,他喝了你的血难道就会死?”
洛元秋纠正:“他早已经死了,我只是要破这肉身中的咒。”
皇帝奇道:“就凭你的血?”
洛元秋道:“就凭我的血。”
皇帝低头看向那碗,洛元秋挪了挪手,道:“有毒,别溅到眼中,不然就麻烦了。”
皇帝顺势向后仰去,避开瓷碗道:“是你的血有毒?”
洛元秋轻轻点头,端着碗走向那人,忽问:“陛下,你想好了吗?”
皇帝喉头发紧,看着那托盘上沾染鲜血的匕首,低声道:“去。”
洛元秋换了手,扣住那人的下巴,将半碗血从他嘴中灌了进去。这行尸得了鲜血狂性大发,仰头发出嘶吼声,手脚上的铁链都为之震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要被他从墙中扯拽出来。
章公公骇然道:“陛下?!”
皇帝面色几变,眼中泛起一丝狠厉,他一瞬不瞬看着墙上那人,手用力在章公公肩膀上一按。
震天动地的吼声中,洛元秋极轻地叹了口气,道:“听说我祖父,天师府众人皆是因你而死,如今也算是,恩怨两清了。”
她手中瓷碗一落地,便飞速出剑,剑锋自那人脖下掠过,喷溅出黑血。那人踉跄走了几步,仿佛神魂归体一般抬头看了眼面前几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头重重垂了下去,因被铁链捆着,身体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良久之后皇帝才道:“这就完了?”
洛元秋见他一脸恍惚,便主动道:“过来看看,已经无事,这次真是死了。”
皇帝疾步走近,抓起托盘上的布抬起那人的头,见他满脸都是黑血,双眼已经合上了。
皇帝将布丢到一旁,低声道:“章则端,你立即去着人来办,整衣以后,尽快送入陵寝,封棺落石!不得有误,快去!”
章公公领命去了,洛元秋与皇帝出了暗室,这才发现彼此都臭不可闻,洛元秋离得近,裙摆还溅上了黑血,她不免心痛了一会。
皇帝见了大手一挥,道:“不就是一条裙子,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看了那裙面几眼,突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这裙子,这身衣裳,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