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头微皱,无奈道:“起先我出来时,家中亲长特地叮嘱过我一番,走水路去元洲,中途路过紫宁,正好去拜访一位故人。若是走常路,到紫宁多有不便,不如水路方便。”
洛元秋既没听说过元洲也没听说过紫宁,满心疑惑,只得点点头道:“第一次入京吗?”
少年微笑道:“正是,姑娘也是游历到此的吗?”
“算是吧。”洛元秋道,“你也是来太史局做掣令的吗?”
少年疑惑道:“太史局?掣令?我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是今年朝廷新设了官署,诏令还未下达?为何我离开江陵时从未听说过?”
太史局成立至今,居然还有不知道它的修士?洛元秋比他更疑惑,但想起自己初入城中也是这般一问三不知,便道:“罢了,回头我带你去看看。对了,你叫什么?”
少年答道:“在下江陵人士,殷雪怀,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洛元秋后背寒意渐起:“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殷雪怀。”少年解释道,“殷商的殷,大雪的雪,怀中的怀。”
洛元秋久久不语,她这夜所经历的一切都比不上此时此刻来得震撼,难以言喻道:“你叫殷雪怀?”
少年对她的反应颇为不解:“难道姑娘认识与我同名同姓的人?”
何止是认识这么简单,殷雪怀这三个字如雷贯耳,当世修士岂有不知其名的?
洛元秋笃定道:“你是咒师。”
少年点头,洛元秋将他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一遍,困惑更甚:“我见过殷雪怀,他……”
“赵大娘!这是今天的鱼,给您放盆里了,我来取衣裳了!”
洛元秋蓦然回头。
芦棚里的老妇人闻言连忙起身:“补好了,你这么久没来,我还当你不打算要了呢!快瞧瞧看,我老婆子的手艺如何?”
“赵大娘的手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就穿上,也用不着看了!”
老妇人道:“以后可千万要爱惜衣裳,冬衣可不好补,这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接下来的话洛元秋没有再听,默默转过身,长桥横卧,冰封的河道一览无余。那少年所立之处是一方被大雪压塌的荒草丛,雪地上除了她来时的脚印再无别的痕迹。
洛元秋心头剧震,怪不得昨天她明明看见了这少年,但柳缘歌与林宛月却像没见着一样,这少年更本就不是常人!
或许他连人也算不上,仅仅是一道过去的影子。
他方才自称是殷雪怀,但殷雪怀早已销声匿迹,距洛元秋上次在阴山见到他已过去四年,为何他的影子会在近日现身城中?
既然想不明白,洛元秋索性懒得去想了。此时坊中人都起来生火做饭,炊烟相连,洛元秋一天奔波劳碌,腹中空空,顿时顾不上胡思乱想了,只觉得填饱肚子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忙不迭一头扎向街坊。
她在早点铺子前摸了半天才摸出两个铜板,望着刚出锅的肉包垂涎三尺。卖包子的老板娘看她饿得眼冒绿光,心生怜悯,多送了她一个馒头。
洛元秋惊喜万分,连声夸赞老板娘人美心善,吞了两个包子之后捏着馒头走了。
那两个肉包吃了和没吃一样,洛元秋珍惜地看着手里的馒头,思索着要从哪个角度下嘴,才能仔细品出这馒头的滋味。
忽然她手腕一震,馒头险些落地,她情急之下一口叼住,随即一脸错愕地回过神。
这不是她送给陈文莺的那道符?怎么突然生效了,难不成是陈文莺遇到了什么危险?
洛元秋从袖中摸索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符,走到避风处,夹在手中一晃。
符纸上的朱砂最先燃烧起来,很快化为灰烬落在她手中。洛元秋捏住符灰当空一扬,眯起眼观察了一番,最后两指微微一拧,如同将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了指上。她向东边看了看,指缝间锐光一闪,清晰指向某处。
半个时辰之后,洛元秋在城东市集现身。
她面无表情叼着个馒头,十分引人瞩目。市集上人来人往,她左右搜寻,都没能见到与陈文莺身形近似的年轻姑娘。
但她的符绝不会出错,陈文莺定然就在此处。
难道她被人藏了起来?
洛元秋心中一沉,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突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元秋!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抬眼看去,从街对面走来的人不是陈文莺又是谁?
陈文莺快步走来,笑道:“我已经去过你家找你了,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你去哪儿了,怎么晚上连家也不回了?”
洛元秋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嘴上还叼着东西。陈文莺顺手拿了,看着那馒头上深深的牙印道:“这是什么?”
洛元秋抓起一把雪搓去手上符灰,答道:“馒头,用来吃的。”她见陈文莺安然无恙,顿觉松了口气,便道:“我给你的那道符呢,你随身带着吗?”
陈文莺神情迷茫,重复道:“你给我的符?”她慢慢低下头,再抬起时眼中却是惊惧万分,气息急促道:“快走……他来找你了!你快走……”
她说完之后动作一僵,茫然道:“我要找到元秋,元秋住在曲柳巷,我要找到她,我必须要找到她……”
陈文莺双目神采尽失,游移不定,仿若一具木偶,她突然抓住洛元秋的手,向街对面说道:“我找到她了!”
洛元秋一愣,目光落在对街,茶铺不远处站着一高大男人,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边还放着一捆柴,像是个担柴来卖的樵夫。而他的右手却夹着半张符,正是洛元秋先前送给陈文莺的。
她任由陈文莺拉着自己来到那男人面前,陈文莺雀跃道:“我找到元秋了。”
男人点头,看着她说:“多谢你了。”
他眼眸中清光隐隐,莹无纤翳,几如一面镜子,倒映出芸芸众生,世间万象,令人沉醉不已。
洛元秋反手握住陈文莺,将她拉到自己身旁,道:“别看了。”
陈文莺恍惚道:“什么?”
“记住我的话,别去看他的眼睛。“洛元秋道,“照我说的做,文莺,现在把手给我。”
陈文莺懵懵懂懂伸出手,洛元秋一手制住她两手手腕,屈指在她眉心重重一弹。陈文莺猝不及防,痛楚袭来,却又挣脱不得,片刻之后她眼瞳剧震,双腿一软,阖目倒在洛元秋怀里。
男人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别来无恙,刺金师。”
洛元秋抱着晕了的陈文莺冷冷道:“前辈,你还没活够吗?”
“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殷雪怀答道:“毕竟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久别重逢,何不坐下来叙叙旧?”
洛元秋不答,抱着陈文莺向最近的茶铺走去。殷雪怀拎起脚边的柴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进了茶铺。
洛元秋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让陈文莺趴在桌上,看见她一手仍紧紧捏着馒头,便取来想咬一口。馒头刚到嘴边洛元秋又放下了,心想桌子又冷又硬,于是把馒头塞进陈文莺脸下好让她垫着。
此时茶铺中冷清无人,洛元秋听见殷雪怀对店家说:“不必上茶,上一盅新酿的烈酒。”
店家道:“嘿,那客官来错地儿了,小店是茶铺,只上清茶,不另供酒。”
殷雪怀摘下斗笠道:“你身后那木柜最底层不是放着昨日从鹤泉新送来的酒吗?你平生喜嗜美酒,昨日去讨债不成,便私下要了两坛好酒抵债,却不敢搬回家让娘子知晓,只能偷偷藏在铺里,就盼着晚上小酌一杯。既然如此,分我一盅又能如何?”
店家忽然神情一滞,脸上惊慌之色未褪,却不由自主连连点头,道:“是,是,客官说的不错。不过是一盅酒,我这就去取。”
殷雪怀在洛元秋对面坐下,随手将两人杯里的茶水泼了,道:“你心中所想我无法看透,用不着这么防备。”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