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十分诧异道:“可我又不能变出钱来啊。”
皇帝一噎,点点头道:“你不是还有道侣吗,让她来赔不就行了?”
洛元秋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她赔?”
“好一个敢作敢当!若人人都能如此,这天下岂有不安生的道理?”皇帝戏谑一笑,道:“你昨夜立下大功,这点小过错就算了。朕与景澜早先曾有过约定,此役中你若立下功劳,便再赐寒山门一道玉清宝诰,好成全你的心愿。不过如今人心惶惶,为安抚百姓,不可公之于众。但司天台与太史局皆会录入,不必担心。”
洛元秋面无喜色,反倒有几分犹豫不决,皇帝道:“怎么,你不是正为了此物而来?如今朕赐给你,你便能回去振兴山门了,这还不好吗?”
洛元秋思量片刻,答道:“我改变主意了。”
皇帝略有些意外:“你不要它了?那你想要什么?”打量了她一番后道:“你如今还是掣令官罢,莫非是想留在太史局继续效命,或是入司天台授官?”
洛元秋缓缓道:“我想要陛下解开景澜身上的咒术,让她不再继续受困于此。”
良久皇帝才道:“这是她让你向朕提的?”
“不,”洛元秋答道:“这是我自己想的,她不知道。”
皇帝道:“此事重大,可不是凭一道玉清宝诰就能换的。”
洛元秋料到如此,毫不犹豫道:“陛下要怎样才肯答应?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一试。”
皇帝注视着她,不知为何笑了起来:“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洛元秋答道:“自当尽我所能。”
皇帝负手于身后,道:“做玄质有什么不好?有几个人能生于荣华之中,安享富贵,一生高枕无忧?若不是受术之人要求极为苛刻,世人早就趋之若鹜了。你要朕为她解开此咒,万一……她心中不愿呢?”
洛元秋微怔,细想一番后道:“如果她真这么想,当年她就应该回长安成为先帝的玄质,而不是陪我去黎川。”
皇帝道:“先帝为咒术所惑,一心追寻长生不老,以至于神志皆丧,虐杀宫人大臣,最后化为活尸。朕与他相比可不知好了多少,做朕的玄质定然要比做先帝的强上百倍。何况朕如此信任她,予她权势,更将司天台交到她手中。但此咒一旦解开,这些便再也不复存在,你是否有想过,她随你离开后若是心生悔意,又当如何?”
洛元秋神色平静,迎上皇帝锐利的目光,回想起与景澜相伴的种种过往,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讲经堂外,透过窗看着独自坐在里头的人。她背对自己而坐,阳光落在她身侧,却再也不肯向前半步。她仿佛与人世分隔开来,就此被留在了往事的阴影当中。
她如同藏在山岚后的一道模糊剪影,唯有从溪畔路过时才能偶然在水中得见。洛元秋忘了她的相貌,却记得她的眼睛,时而冰冷时而炽热,如四时间不断变化的山峦,其中暗藏的情愫让人动魄心惊。
心都动了,更遑论其他呢?
洛元秋许久才道:“她不想再受制于人,只想过寻常的日子。”
皇帝道:“人心善变,初时所想却未必是今日所念,你何以能这般笃定?”
洛元秋答道:“因为她的心愿即是我的,仅此而已。就算有日她真的后悔了,我也希望她能够自由自在,不再受此束缚。”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你们两人说的话倒是如出一辙,景澜也向朕提过此事,解除咒术后她只想陪在你身边,同游河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朕问她,台阁之位她不要了吗,偌大一个侯府也说抛下就抛下了?”皇帝说道:“可她说,她只有这么一位师姐,一切自当如她所愿。”
洛元秋心中轰然一声,满面通红,下意识看向门,想寻找景澜的身影,可惜什么也没看到。
皇帝有心想打趣几句,但怕把人逼走了,外甥女找上门来就麻烦了,道:“别看了,外头没人。”
洛元秋思绪仿佛乱成了一团浆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那个……陛下,解咒的事……啊对了!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皇帝道:“答应什么?没有的事要朕怎么答应你?”
洛元秋:“啊?”
“她身上没有咒术,”皇帝说道:“谈何‘解咒’一说?”
洛元秋一震,不可思议道:“难道玄质其实……”
皇帝转头看向门外,微微出神道:“人生老病死,本是在所难免,皇帝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岂能幸免于外。朕与先帝不同,对此并无执念,不想追寻什么长生不老。再说,择一人替己分担病痛,还是至亲之人,于人于己都是一种折磨。更何况那人是阿澜,朕亲眼看着她长大,又如何能忍得下心?”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先帝有玄质又能如何,还不是落到那种地步,生不如死,又有何意义?一开始朕便说了,自此朝起,往后再也不必有什么玄质,但阿姐有一日却来求我,她说……”
“她说阿澜去寻师门未果之后好似毫无生志,只怕自己不在人世后,她也会随之离去,便假借报恩之名,命她留在朕身边做玄质,为期十年。十年之后,任由她或去或留,说不定这期间她便能想开了,不再郁结于心,执著于一念,总该有旁的牵挂才是。是以朕一直催促她成婚,实因阿姐所托;至于为何不告诉她此事,也是出自朕的一点私心,做长辈的总希望能把孩子留在身边照看,不愿他们远游在外。”
他望着洛元秋,眼中似乎有万千感慨,说道:“自你来以后,她就像换了个人。朕才知道她对你……嗯,总归是一片情深,早有前因。”
洛元秋怔愣良久,想起景澜手腕上的银链,一丝苦涩渐渐从心底泛起,低头道:“原来是这样。”
皇帝说道:“朕听说你以为她死了,也找了她许多年?”
“嗯,”洛元秋心口一阵隐痛,道:“她也以为我不在人世了,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皇帝笑道:“兜兜转转,到底还是相见了,可见老天也愿成全有情人。回去告诉景澜,走的时候使人知会一声便是,就不必再入宫了,免得徒增感伤。”
殿中一时静了下来,洛元秋道:“好,我记下来了,陛下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吗?”
皇帝脚刚踏出殿门,闻言想了想说:“人各有志,想来朕叮嘱再多也没什么用,就随心去吧,以后若是想起来,偶尔回来看看就好。”
洛元秋点头:“陛下也可以来寒山走一走,记得带只火腿就好。”
皇帝奇道:“为何要带火腿?”
“要想打开山门法阵,需在山下一块大石头上放一只火腿。”洛元秋道:“要完整的一只,半只或是切成块都是不行的。”
皇帝:“……”
.
城郊破庙前荒草被雪压倒了大片,那残破的庙宇在厚重积雪中变得岌岌可危。此地罕有人至,四周荒凉一片,只剩檐上铁片在寒风里叮当作响。
景澜从小径穿过,来到庙门前,只见一片黑羽悠然飘入庙中,仿佛在引领着她进去。
庙里与上次来并无两样,地上灰尘遍布,昏昏暗暗,几尊无头神像被推倒在地,放眼狼藉一片。唯独供奉香案上清清静静,放了一只盛满清水的瓷碗,一条绿莹莹的柳枝浸在水中。
黑羽慢悠悠落下,从黑暗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接住了它,霎那间羽毛化作齑粉,散落在瓷碗上。
一人从黑暗中一步踏出,在香案前现身,景澜道:“叔父。”
顾况摊开手,一簇赤红火焰出现在掌心中,如水流般在指缝间流转,他微笑道:“你做的不错,看来教主是真的身陨道消了。”
景澜视线从他手中不动声色地掠过,恭敬中带着几分欣喜,试探道:“那他下在叔父身上的禁咒岂不是能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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