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耳边响起金铁交错声,她回头看去,只见数道剑光如流星般疾驰而来,顷刻间便已到眼前!
姜思定睛一看,那驭使剑光的一行修士身着蓝衣,右肩至前胸大片海浪纹饰,银冠束发,正是斗渊阁中门人弟子所着的服饰。而被他们追赶的一群人也是一身蓝衣,只是破败不堪,形容狼狈,不得不以剑拄地,彼此扶持着逃向深渊边缘。
那追逐的弟子喊道:“几位师兄,追了你们数日,这前面便是海渊了!你们若是觉得跳下深渊能侥幸饶得一命,做师弟的看在同门一场,自然也不会阻拦!否则就请弃剑受死,阁主有令,定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姜思如遭雷殛,一时间呆怔在原地。
他们说着向四周散开,那被追逐的一群人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纵跃而出,大笑数声后朗声道:“你们还敢说出这种话?什么同门一场!倘若你们当真顾及半分昔日的情谊,就不会这么连追不舍!印师弟,你我同拜一师,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也从未做下过愧对师门之事!而今我也只是想问个明白,你们奉命追杀我们,这究竟是为什么?”
姜思喃喃道:“印师弟?莫非是印师叔……不,这不可能!”
其中一名执剑的少年闻言面露愧疚,答道:“师兄,我”
方才说话的领头弟子厉声呵斥道:“印师弟,你别忘了,咱们可都是执法堂的人!执法堂向来奉命行事,不问缘由,只听命执法长老与阁主!他是你的师兄不假,但你可莫要忘了执法堂的规矩!”
那少年神情一凛,果然不敢再开口说话。年轻男子见状嘲讽一笑:“罢罢罢!也是我命该绝于此,却也怨不得人!不过印师弟,师兄有句话送你,你今日所为,来日难保不会落到至亲知交头上!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候,你能否像今日这般坦然的朝他出剑呢?”
说完他以袖拭过剑身,横于颈侧,霎时鲜血飞溅。
这便仿佛是开战的号令,余下的人中,有的持剑抵死相拼,很快便力不能支,在剑阵中败落下来,为人所杀。余下的人中,有的心灰意冷,纵身跃向深渊。
姜思忍不住大叫:“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明明都是同门师兄弟,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她快步走向剑阵之中,方才那姓印的少年已经杀红了眼,姜思哽咽道:“印师叔,你不是常说人要有怜悯之心的吗?你怎么还不快停手……你别杀了!这些人都是你的师兄啊!”
阵中无人理会她,那刀剑相击之声,哀嚎怒骂之声,一时间竟压过了深渊上尖啸刺耳的风声。姜思情急之下以身挡在那少年面前,但见寒光一闪而过,她只觉眼前血色漫天,胸膛前从未有过的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从雪地里挣扎着爬了起来,发现自己仍在原地。而墨凐依旧坐在石羊上,神情漠然看着自己。
姜思急忙摸了摸胸前,双手抖得厉害,那痛楚仿佛仍未消失。她面色发白,仇恨地盯着墨凐,半晌才道:“那些都是你编造出的幻象,都是假的,是不是?!”
墨凐道:“是真是假,你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么?”说完一拂羊角,石羊随即迈开四蹄,向前走去。
姜思紧咬牙关,看墨凐离去的背影,想也不想便解下长矛朝她掷去!
只听铛一声,长矛竟凭空折返,裹挟着比掷出时强盛百倍的气劲飞回,贴着姜思鼻尖重重插进地面。
墨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世上有许多事,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是如此。”
剧震之下长矛嗡声不断,那一瞬姜思的连心跳都仿佛随之停止了,耳中嗡鸣阵阵,浪涌般连绵不绝。头昏脑胀之余,她伸手向耳洞一塞,试图平息震动,却觉得手上濡湿一片,低头一看,指缝间是一道刺眼的鲜红。
她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雪中,硬是握着矛身才不至于彻底跪了下去。鲜血自她口鼻缓缓溢出,滴落在雪上。她察觉后先是一怔,抬袖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弄得面上血痕交错,好不狼狈。片刻后她眉心浮起一丝狠厉,胸膛起伏不定,喃喃道:“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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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羊在雪中不知走了多久,忽从一座石塔旁经过,墨凐抬头看去,那座塔通体洁白,屹立在雪晴后的日光下,好似冰雪砌成的。
这城中的塔不少,因历朝历代皆有修建,塔的形制也颇有不同,用途也大不一样。如眼下这座石塔,檐角平缓,塔身细长,显然不是用作祭祀,更像是在镇压着什么。
石塔不远处便是一座小山,一条石径隐没在深雪中。那石径似乎有人常来走,路面被清扫的十分干净。石羊驮着墨凐慢慢向山上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山顶一片绿意,竟是片松林。那森森松柏枝桠覆雪,寒冷之中又透出一阵静洁的松香。石羊好奇地咬着一条松枝不放,倒溅了自己一头雪粉。
墨凐嘲弄道:“蠢物,还不快走,没看到有人已经等不急了吗?”
石羊依然慢吞吞地走在松林间,那日光透过针叶漫漫而落,好像一层薄纱轻笼下垂。随着石羊深入林中,羊角上的灯盏渐渐亮了起来,紫光雾气般氤氲飞扬。不过多时,眼前骤然开阔起来。松林中央留有一片空地,以三两庭石点缀,一株古松傲然而立,针叶青如翠玉,树下坐着两个老者,一人身着麻衣,荆条簪发,另一人则是一身紫衫。两人之间置有一盘棋,手中各执一子,将落未落,似在冥思之中。
石羊轻轻巧巧地绕过庭石,在棋盘边停下。墨凐低头注视棋盘,见黑白二子纠缠厮杀,显然交战正酣,她俯身从棋篓中各取一子,双手同时落在棋盘上,道:“人世如棋,何须执着于一子一步?一收一放方有出路。而进退之间,也不过是被拘束在方格之中,何日才能从樊笼里脱身而去?”
那两位老者像被惊醒一般,一同朝她看去。那紫衫老者合掌笑道:“原来是前辈,不曾想竟还有一日能够相见。”
墨凐道:“小和尚,几十年未见,你不但尘缘未去,还长出了头发,连胡子也白了一大把。”
紫衫老者微笑道:“欲静不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麻衣老者深深下拜:“昔年清风观一别,尘世已过五十载,不知殿下是否安好。”
羊背上的人乌发如云,面容剔透,样貌如同少女。那两名老者年事已高,鬓发花白,在她面前却执后辈礼。这一黑一白,恰如棋盘上的两色棋子,迥异非常。但墨凐俨然司空见惯,淡淡道:“怪事,你这小道士不在观中参修,却与和尚做起伴了。”又道:“故国已覆,宫室坍圮,何处有殿,何人又能立于其下?这殿下一称,着实可笑。”
麻衣老者旋即道:“既然如此,那便依往日旧称玉清上人便是。不知上人至此,是为了何事而来?”
墨凐两指提起灯盏,道:“你们引我到这里,却问我为何而来?”
“非也非也。”那紫衫老者说道:“我们所要请教的是,前辈千百年来都不曾入此城,为何突然变了心意,想进城来看一看?”
墨凐道:“你也说了,心意变了,人自然也会变。”
紫衫老者细细端详着她,片刻后道:“看来前辈确实是变了。”
“我之所以不入这座城,是因为城中之人都曾是我的仇人。”墨凐轻描淡写道:“虽然已时过境迁,但亡国之恨犹在,我不想大开杀戒,明白吗?”
麻衣老者拱手道:“正如上人所言,千载既过,朝代更迭,人去人来,这里也不再是昔时敌国了……”
墨凐目光冰冷道:“于你们而言是千年前的旧事,于我而言,它就发生在昨日。”
话音方落,那灯盏中紫光盛起,仿佛霹雳一般向着棋盘飞射而出,那株老松被拦腰折断,重重砸在棋盘上。一时间黑白二子急溅飞弹,片刻之后,棋盘从中裂开,只听哗啦一声,棋子撒了满地。
眼看棋局被毁,那紫衫老者连连摇头:“前辈已远避世外修行,眼看天心圆满,本不该执着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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