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响起, 不知是谁报了警。
寥寥几个还能站着的人互相看看, 顾不上说话,扭身落荒而逃。躺在地上的人也在挣扎着起身, 但他们可能确实伤得有些重, 直到警察出现接管了现场, 也没有一个人成功站起来。
“不许动!双手抱头!!”
“转过身去!蹲下!!手背后!!!”
一名警察冲钱尔白喊。
钱尔白乖乖照做,他可不想惹麻烦——虽然现在说这话可能已经有些迟了。
一副银镯子扣上手腕,钱尔白被警察拉起来, “一打十,你很厉害啊。”声音从头顶的位置传来, 音调没什么起伏, 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钱尔白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视线竟然只到对方胸口!低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滚成灰色的T恤,衣领在撕打中被扯得松松垮垮,明显不合身的灰蓝色运动裤, 裤脚吊起, 露出一节脚腕,脚上的鞋看起来还好,但鞋底却破了个洞……他眉头越皱越紧,不禁发出灵魂三问——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警局。
“行啊,小子, 一个月不到,见了三回了,你这么喜欢我们这儿啊?”
李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钱尔白,话音里藏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钱尔白记起了自己是谁,也认出了面前黑着张脸的男人正是自己的老熟人——青石县公安局派出所所长李云奇,人称李所。不过他对李所熟悉不只是因为这一个月三进宫的“丰功伟绩”——他们曾是邻居,直到三个月前李所搬了家。
“李叔……”钱尔白有些心虚。两天前他才刚来喝过茶,回家的时候也保证了以后会安分点儿,至少不该这么快就又惹事。
不过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过程,发现这次确实是个意外。
显然李叔也了解钱尔白,他双手搭在桌子上,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问道:“怎么回事,阿白,你不是个爱惹事生非的孩子。”
一名警员走进来,给了钱尔白一袋饼干和一杯牛奶。钱尔白抬头去看,正是把自己抓进来的那位小哥哥,剑眉星目,表情严肃,是个生面孔。他道了声谢。小哥哥没搭腔,冲李所一点头便又开门出去了。
钱尔白喝了口奶,又撕开饼干的包装袋,一本正经似的叹口气,道:“说来话长啊。”
这确实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不过要看从哪一段开始讲起。
钱尔白是个孤儿,生父不详,生母早亡,幸得邻里乡亲们好心照顾才没早早夭折,还在五岁那年遇到了现在的养父——一个自号“一琼”的游方老道,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他一直觉得“一穷二白”寓意不好,但却打心底里感激师父给了他一个家。
一琼道士以给人算命为生,有时有所进项,有时没有,一老一小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偶尔厚着脸皮一起到邻居家蹭一顿,相依为命十几年。
老道士住的房子可以说是这爷孙俩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房子比较老,也很小很破,是老道士的爹留下来的,得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这意味着,房子会时常出些问题。
两个月前,房顶坏了,偏又赶上下大雨,钱尔白在睡梦中险些被水冲走,老道士看着淋成落汤鸡的两人,终于下定决心去亲自修理一番了。
这一片的房子其实都很老旧了,位置又比较偏,有条件的相继搬走,依旧还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恋旧的老人,或者没什么钱的外乡客家眷,孤儿寡母的谁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琼道士一脚踩空,从房顶上滚落下来。
好在她们及时叫来了救护车。一琼道士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年纪大了,骨质疏松,摔断了小腿和两根肋骨,又受到了惊吓,医生建议住院静养。
老道士本来是不愿意的,住院的花费可不是趣÷阁小数目,但钱尔白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同意老道士出院。二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李叔出面垫付了押金,一琼道士才乖乖听话接受治疗。也因此,钱尔白又与老邻居见面了。
严格来说,这应该是在李家搬走之后他们第二次见面。
首次重逢也是一个群架现场,不过那时的钱尔白比之现在可弱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从某些迹象上看得出少年很认真地在搏斗了,但战斗的结局却仍然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那天钱尔白第一次被带进了警察局,李叔透过那张被打得五颜六色的小脸认出他来的时候,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令他至今难忘。也可能是因为少年敏感的自尊,钱尔白坚称自己是参与斗殴,而非被殴打的受害者,于是成功换来两天单间一通说教的“VIP”待遇。
李叔虽然不知道钱尔白为什么打架,但是参与斗殴的其他人都是小混混,他无法不担心这个孩子的未来。
送钱尔白走出警局,李云奇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阿白,别走错路。”
少年知道李叔话里有话,也知道掺和那些事不好,但他师父还躺在医院里,家里也没米下锅了……人总要想办法谋生。
只能小心,再小心,不要主动惹事,不要……不要被抓到。
二进宫猝不及防。
少年已经远离了被警察盯上的街区,也不给人当打手看场子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夜班网管,领份微薄的薪水糊口。
逃课的学生被家长抓个现行,愤怒的家长直接将违规营业的网吧给举报了,网吧老板跳墙逃跑,没反应过来的小网管被当场拿下。
李叔都要被气笑了,看着对面小脸蜡黄、眼袋乌青的钱尔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抬起手在少年脑袋上重重地揉了一把。
“钱不着急还,你师父快要出院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再次送钱尔白离开警局时,李云奇这么说道。
李云奇知道小少年是不想欠别人人情,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想一个人撑起那个家,但是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这孩子,太仁义。”这么个性格,以后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李云奇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时间回到当下,第三次被抓究其根本原因,着实怨不得钱尔白,或者说,是挨了第一下拳头之前的钱尔白。
那时,钱尔白刚刚在菜市场买了只活鸡和几颗土豆,以及摊主捎带给的两根小香葱,准备回家炖锅鸡汤给老道士改善改善伙食,补补营养,谁知一出市场还没拐弯,就遇到了两伙人摆开阵势准备打架。
钱尔白本来是准备从边上溜过去的,哪成想手里的老母鸡不甘心就此玉殒,在人家两边互飙垃圾话的间隙疯狂插嘴——“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东街一哥……”“咯咯哒!”“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这帮兄弟们可都不是……”“咕咕哒!”……
……
场面有些尴尬,甚至有谁的小弟藏在后面偷笑出了声。
大哥很下不来台,大哥很生气,于是无辜路过的钱尔白就被当成撒气对象拉进了战场。之后的事,街角的监控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母鸡,却趁乱逃之夭夭了。
“噗——”
钱尔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小哥哥矜持地微一颔首,然后若无其事地开门出去关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叔也是满眼笑意,他干咳了两声,重新板回扑克脸,伸出一根指头隔空点了点钱尔白道:“这次就算你是正当防卫,没有下次啊。”他把谈话记录本推过来,示意钱尔白签字,转而说起了别的事,“再有两天你们学校该开学了吧,马上要高考了,收收心吧,好好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正经工作,你师父年纪大了,以后还得靠你呢。”
钱尔白没说话,但李云奇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走完了该走的流程,李云奇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平易近人的邻居伯伯,他将本子交给门外的警员,然后揽着钱尔白走出谈话室,一边走一边聊着家常。钱尔白也放松下来,偶尔回应几句,但多数时候是在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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