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怕剑仆目睹那一切。非常奇怪的是,整个李家对仆从的掌控能力,都没有他表弟的好,真真做到了令行禁止,褚贞每每都觉得,哪怕他表弟让仆从们眼睁睁看着他去死,那些随从、剑仆,恐怕也会照做。
当李家家主提前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时,一厥气,几乎要晕过去,却又硬生生挺了过来。“他们……现在在哪儿?”
剑仆道:“城外三百里,第八日就能入城。”
“嗯。还有别人知道此事吗?”
“属下已将消息封锁起来了。”
“做得不错,下去领赏。”
李家家主坐到床上,神色颓然,仿佛刹那间老了二十岁。
他俯身到被上,“路行吾儿……”声音哽咽,“你要怪,就怪为父吧。”抬首时,髭髯皆是泪。
六日后,李家家主大开赏剑宴,连开三日,到第三日时,一辆灵车驶入皇城,进了李家大门,众人皆惊。
李家表少爷从车中滚出来,亦是浑身缟素,悲痛欲绝,嚎啕大哭:“我对不住李家!对不住行弟,他被那林稚水杀了!”
哭声中,细细将李路行和林稚水的冲突说了。他也不添油加醋,只是如实说来,毕竟这种事情,不管谁占理,在李家看来,李路行都罪不至死。
李家人愤之,拔剑便走:“必杀此竖子!”
一柄天剑自天而降,锃然入地,不见剑锋。
整场主客九百四十四位,皆被沉厚剑气所慑,那柄剑,如同澎湃大海深处,大禹定海之针,沉稳,平和。
剑,本该是攻戈之器,这股剑气却如大地,厚德载物。
据他们所知,当世只有一人,修此意。
李家家主缓步走出,怒斥:“滚回去!”
他二弟推着轮椅出来:“大哥,行儿死了!那小子既然敢动行儿,必须让他偿命!”
李家家主:“死得好!”
如滚石入海,惊得其余人心中起骇浪。
李家家主厉声:“持剑不仁,因一己之私使人丧命,死了也是活该!”
他握着剑柄,用力抽出,剑气横空。
“大哥不要!”
“家主!”
剑气柱击在马车上,马车四裂,炸出冰块之中,白布覆身的少年尸体。
李家家主剑尖指着李路行的尸身,痛心有,哀绝有。两行清泪自眼角流出。
“李家路行,以李家所学逼迫同族,骄纵任性,轻佻骄骜,事故在他,责任在我。我为他父,却没有约束他,没有管教他,致使他手中沾同族之血,致忧患,生祸乱——”
他反手,长剑连刺周身一十八下,剑剑对穿,血洞如涌泉。
“大哥!快!大夫!不!请御医!”
李家家主却是充耳不闻,往地上一跪,鬓角生白。
“列祖列宗在上,今,李家,第三十二代家主,李韬,承请,将嫡子李路行逐出李家,驱离族谱,永生永世,不得受李家供奉!”
“阿爹!不要!”斜里冲出来一女子,许是出来得急了,脚上鞋袜未穿。
李家家主头也不回,高声:“请宗庙!”
李家宗庙光华大放,上彻于天。
一本厚厚的书籍飞出,首页便是一句:“此一脉李姓,自李白始。”
一页页翻出,一个个人名掠过,直到尾页,李韬之下,是——
嫡子:李路行。
随即,仿佛有事物在涂抹,李路行的名字,一点点淡掉,直至书页浅白光滑。
“此错不在林稚水,他为幼妹复仇,属人之常情。李家人,以此事刁难林稚水者,永逐李家。”李家家主起身,转头,环视众人:“谁欲违我之意?”
他的语气很平静,一身白衣,此刻被血汩红。
李虹双眸含泪:“阿爹,那是阿弟啊!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李家家主不说话,不动人情的仿佛一垒岩石。
皇帝得知此事,怔忪许久,便如李家家主心中所愿,吩咐了暗卫,尽快将此事传入林稚水耳中。
法家名士正在宫中,皇帝做此事时未曾避她,这位大家幽幽一叹:“君子义大我,如今或许没几个记得了,李韬修的是儒学啊。”
——他心甘情愿以身上一十八处血洞铺路,消林稚水之愤,使人族天骄绝不会被妖族拢去。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崩,在收线,等到真相大白那章,会把前面涉及的线收起来,再在作话里标注。
这个情节很重要,没办法跳过去,或者粗粗略过,没耐心的小天使可以等我写到章节名【真相大白】时,直接点进去看答案。
么么哒!
*
李路行叫表哥的爹是小叔,并不是口误,也不是我打错了。
*
君子义大我:君子着重于社会,集体。
——《载敬堂集·民说》
第51章 皇城检尸
“我杀了李路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城一家糕点铺里, 买糕点的白衣少年听着其他人的讨论,一脸懵逼。
不是……你们就这么给人定罪了,都不挣扎一下吗?
包公审案颇多, 人情世故上,可比林稚水清楚得多。“那褚贞必然平日和李路行无利益纠纷, 又是表兄, 能千里迢迢去寻他,想来平时关系亦不错。血缘,亲情,无利益纠葛, 怎么会有人怀疑他。”
林稚水点头,“这倒也是。”
某个杀母案里, 儿子托言母亲去旅游了,大半年没用她的号码联系人, 亲舅舅来询问, 不也一样信了侄子的话吗。
血缘关系, 有时候是最障目的那一片叶子。
而且, 论起动机来, 的确是他自己比褚贞有嫌疑——他当时可是真的差点杀了李路行。
林稚水转头, 去与糕点铺的老板说话:“不知我可否先付了钱, 过几日再来取糕点?”
老板自然是点头的。
林稚水又问了李家地址, 径直走了过去。
阮小七:“怎么突然又不买了?”
林稚水叹道:“我本是想买来祭奠濛儿, 但是,总不能扣着一头屎盆子去找国师吧?”
也不知道国师什么性情,是不是她收敛了妹妹的尸骨,听闻皇帝将李路行视若亲子,而国师, 说不准受了皇帝影响,也对李路行颇有好感呢?
“她不见我还好,万一见了我,气愤之下,不将濛儿还我……”林稚水脱下头顶斗笠,轻轻抱在胸前,露出一双懒懒垂下,暗含锋芒的眼,“先伤了妖族太子,又害死李家嫡子,再来一个国师,人妖二族都无我容身之地,我也很难办的。”
说着“难办”,少年的脚步分明没有多停顿一下。
文字世界里隐隐传来叹息。
——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格,如今最亲密的那根线断了,真不知道以后他能由着性子,做出什么来。
哦,不,林稚水的脚步还是停了。
李家到了。
或许是因为李路行的死亡,整个李家全被压抑肃穆的气息所笼罩,便连门房脸上都没有丝毫笑容。
林稚水上前,非常有礼数地拱手,可说出来的话却简直像上门挑衅打脸:“烦请通告一声,就说林稚水前来拜访。”
门房呆愣两息,看林稚水的目光,便渐渐染上冰冷的杀意。
李家满门习剑,就连门房都会几手,而林稚水杀了李家嫡少爷,简直像是一巴掌掴他们脸上,如今正主出现,怎不让人愤怒。
林稚水平和地重复一遍:“烦请通告一声,就说林稚水前来拜访。”
想到家主的话,门房硬邦邦扔下一句:“等着。”转身进门。
林稚水百无聊赖地靠着门墙,在另外一个门房的打量中,垂着眼睛,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一个九连环玩耍,等到主家之一出来时,他已经漫不经心地撤销到第八个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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