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鹦鹉展翅,飞去林稚水家中,骤降书房屋顶,拿爪子扒拉开一片瓦,圆圆的眼睛贴在洞口。
它看到了少年窝在椅子里,面对透亮的窗紧闭双眼,黑而浓密的睫毛轻轻搭在下眼睑上,睡得安详。桌面的石狮子镇纸压着一篇文章,应该就是主人想要的那个。
红鹦鹉伸长脖子,几乎要挤进去大半只脑袋,将文章上的字全记入脑海中。
椅子上的少年仍在熟睡,太阳渐渐高升,直到有风吹开虚掩的窗,嘎吱嘎吱晃动,日头透过贴窗的竹篾纸上,照耀在他脸上,一道道金色光斑随着窗户一摇一摇,时不时刺他眼皮,林稚水才迟钝地张开双眼,神情略带刚睡醒后的茫然。
等目光落到桌上的文章时,他就全然清醒了。
“我真是魔障了。”林稚水苦笑,站起身,端了火盆来,红炎一腾,就将仿写的祭文丢了进去,蹲下去目视它焚得一干二净。
祭文上的灵气早已消散,强行灌注进去的东西,根本就留不长久,更别说引起异像了。
林稚水蹲的时间有些久,起来时腿一软,身体歪了一下,一枚玉牌从怀里掉出来,“嫏嬛”二字雕刻得十分精致,一笔一划中,缓缓流动光影。
林稚水盯着那块牌子,眼睛一点一点恢复光芒。
对!嫏嬛洞!始皇帝说过,嫏嬛洞里保留着诸子百家的典籍,那时候还不能称之为史家的史官的能力,应当也有修习方式的记载。
林稚水弯腰拾起玉牌,亲了亲玉的质感,干燥的嘴唇上传来微微凉意。“我一定会……”呼出的热气将玉牌蒙上氤氲,也同时令黑亮的眼眸覆盖一层水雾,“一定会把嫏嬛洞夺回来!”
只要夺回嫏嬛洞,他就能学习史家的能力,到时候,就清楚是哪个该挨千刀的玩意儿,害了他妹妹!
*
红鹦鹉在县中飞了一圈,在酒楼二层大开窗的雅间里发现在吃饭的主人,手旁还放着一杯琥珀色的酒。这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进去,尖喙探进杯里,去啄酒液。
褚贞慌忙拎了它扔到一旁,拿手盖住杯口,“这热酒是我救命的东西,你可不能碰。”
红鹦鹉眼睛圆溜,在褚贞脑袋周围飞,扯着嗓子学舌:“不能碰!不能碰!”
褚贞拿筷子敲了敲碗碟:“行啦,快跟我说一说,你看到了什么?”
红鹦鹉先将文章念了一遍。
褚贞听得如痴如醉,“好!写得真好!这文的灵气该有五尺,不,六尺!”
纵观人族,又有几个文采能达到六尺的呢?
“不过……”他有些疑惑,“奇怪,只是六尺多,不至于搞得那么大阵仗啊。”
那必须是八尺九尺,传闻中名著的待遇了。
褚贞长舒一口气。
不过,不管几尺那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拎起酒壶,对着壶嘴饮下大量酒液,喝出躁汗,踢了鞋子,除了袜,赤足在雅间里快走。
衣动带飘,仿若腾云驾雾,仙风道骨。
红鹦鹉跟在他身后飞,时不时瞅着时机给他扇两下风。
褚贞笑道:“你若不是虹姐姐送我的,我都要以为你是一只妖了。”
红鹦鹉疑惑地叫了一声,在室内徘徊。
褚贞有些醉了,又坐回了椅上,以手支颐。另外一只手拿手指拨弄红鹦鹉的羽毛,“我想你个畜生也是记不得把你抓来的人了。”
红鹦鹉啄了啄他的手指。
褚贞叹息一声,拿起酒杯,“我和你说啊,她以前一只手能逮住八个你,边陲杀妖时,嘿,老远的,那些妖族看到她紫得发黑的衣服,都闻风丧胆,可惜……如今也只能呆在阁里,做个大家闺秀喽。”
红鹦鹉鸣了一声,飞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褚贞顿时把李虹抛之脑后,失手打翻了酒杯,“当真?他真的把稿子烧了?!”
那可是六尺灵气的稿子!说不要就不要吗!
褚贞想起自己至今还只能写出二尺,三尺的文章,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凭什么!就凭天资好,就能不珍惜吗!不想要……不想要……
“不想要那可以送给我啊!”喊出口后,褚贞狰狞的眉目忽然顿在脸上。
一息后,又摇头,“算了,我又没有妹妹。”
他也不多想,低头重新穿好鞋袜,抹干净嘴,回了李家在这边的别府。
一进门,就被李路行守了个正着。
小少爷期期艾艾:“表哥,林稚水他什么态度?”
褚贞猛然一惊,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事了,随口扯谎:“我在门外站了一个上午。”
李路行就懂了,垂头丧气:“他果然不想见我。”
褚贞道:“阿弟……”他陡然一停,望着李路行的目光逐渐诡异,“弟?”
李路行一时间竟有些毛骨悚然:“表哥?”
褚贞垂眸,“行弟,你当真想要求林稚水原谅?”
“想!”李路行大喜:“你有办法?”
褚贞幽幽地笑了:“有一个,保证万无一失!”
李路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人:“请阿兄教我!”
褚贞却只是答非所问:“阿行,你可知我八岁那年,最想要的生辰礼是什么?”
李路行摇摇头,但他也不傻:“阿兄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去找!”微微泄出的笑意里,充满自信。
也是啊。褚贞想:他确实有那个本钱自信,整个李家,未来都是他的。
褚贞道:“凡是李家人,八岁时皆能去剑冢取一把剑……”
李路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戢鳞剑。
他诚恳道:“这个不行,戢鳞是我的半身。”他歪了歪头,“不过,我可以求阿爹,破例让你进一次剑冢。”
褚贞笑了,笑意不达眼底:“那为兄就先谢过阿弟了。”
李路行急道:“谢来谢去浪费时间,快跟我说一说,具体怎么做。”
褚贞把手附在李路行未加冠的发顶上,从顶部往后摸,缓慢地摸到脖颈。“不难。”他微笑,“我们上车回皇城,只我们俩个,这个办法,你留在他面前晃悠,可使不出来。”
*
马车颠颠簸簸,小少爷人也是晃晃悠悠的,才刚上路,他知道不能心急,就问了其他事情:“表哥,我之前忘记问了,你怎么突然来的金光县?”
这车精巧,仿轩辕黄帝七香车所造,无需马牵引,人在车中相控,就能让它随意行走东西。
褚贞拉开马车里的暗格,铺开桌子与酒水,还有些许瓜果,卤味。“你许久未归,又语焉不详什么最好的生辰礼,你姐姐便托我来看你。”
李路行愧然:“是我让她担心了,她一直有心口痛的毛病……”
褚贞递了一杯清水给李路行:“七八年的老毛病了,不用担心,我出来时,她没有请大夫。”
李路行感激地看了一眼表哥,将清水一饮而尽。
“说起来,表哥你呢,小叔还生你的气吗?”
想到令自己爹生气的事情,褚贞略有些不自然:“还好吧,他也不舍得和我置气。”
“对了,关于林稚水那边……”李路行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奇怪了,我这是……怎……么……了……”
“嘭——”
瓷壶滚地,水渍湿了布衫。
褚贞面色不动,慢慢斟酒,慢慢饮,马车再驶出一段路,桌面上倒的人仍未醒,他方才吟吟一笑:“阿弟,我可没骗你。”
人死如灯灭,你若是死了,一命赔一命,林稚水肯定会原谅你了。
*
褚贞的马车全车缟素,千里之路,他每到一座城镇,都要下车哭一哭,哭弟弟年幼,哭弟弟死得突然。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