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行动(204)
孟然的手指在平板上来回切划,最终停在了一张齐则央的照片上。
“在黄江政法圈,齐则央用了十多年,塑造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帮派和体系。他一手掌握着整个黄江的公安及武警系统,黄江作为一座超大型都市,处于国际舆论的监督中心,我们不可能把83号跟市特的弟兄们真的集结起来,跟他正面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可要抓刘捍,要解除黄江的核爆引患,必须跟齐则央合作,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
孟然语落,安澜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知道你现在一副政客的嘴脸,特别面目可憎么?”
孟然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回视安澜:“我们现在谈的是公事。”
“见鬼的公事!”
安澜的声音赫然颤抖了起来,一双凤目中难得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少年时零碎的记忆正涌入他的脑海,他曾是那么羡慕齐锐和齐锋的家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位杰出的市长外公。
齐锐俯身撑住长桌,凝视孟然问:“我外公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平是怎么样的,为黄江做出过哪些政绩,在我心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这些你都了解过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疑问,孟然移开了目光,不愿直面齐锐:“跟齐则央谈过以后,我第一时间把他的述求反馈给组织了……”
“你已经做了决定了!”齐锐喝停了他的话,“因为大局难定,因为找不到突破口,因为这一位被齐则央陷害入狱的老人已经活不过半年……所以就必须牺牲他,必须拿走他的这条命去满足一条豺狼的要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内行动么?”
孟然的沉默换来了齐锐的一声冷笑,他豁然站直了,径自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就在他伸手拉门之时,一直不曾表态的齐锋终于叫住了他。
“站住。”齐锋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齐锐脚步一滞,就听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在意见没有达成一致以前,你不能离开。”
齐锐没有转身,却是冷冷地笑了:“齐锋,这一路上,我们牺牲了多少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触及你的底线……”
“死间计划。”齐锋突然吐出了四个字,他又点起一支烟,重重吸了一口:“事到如今,行动的方向已经重合了你当初起草的计划,为什么到了真正推进的时候,你却狠不下心了?”
这是孟然头一次在正式场合听到齐锋提及死间计划,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让他不觉心惊,他记得曾经问过齐锐有关死间计划的内核,却被他隐瞒、搪塞了过去。
大门边,齐锐缓缓转过身,自嘲地扬起了唇角:“我在最早的计划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必要时刻,如果局势一再胶着,要用我方的人去做活饵,那个人优先是我。”
“不行!”齐锐话音落下的霎那,孟然一下站了起来,他整个人微微战栗,声音却无比坚定:“你不能执行那个计划!”
为了让观点更有力地站住脚,孟然立即让何启言又重复了一遍陈向渠的身体状况,紧接着道:“安内组从来不要多余的牺牲,你是这个团队的核心之一,不能用你的命去换一次阶段性的成果!”
“所以,你还是觉得牺牲掉一个老人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么?”齐锐的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你现在在和所有人讨论的是要怎么取我外公的命,这样的投决,我没法参与……”
孟然张了张嘴,竟一口气接不上来,一连喘了几下才说出了话:“齐锐,你有情有义,头脑和谋略都不输给你哥哥,为什么偏偏没有一颗决绝、果断的心?!”
工作屋内的氛围瞬间跌到了冰点,孟然与齐锐远远对视,竟如冰与火一般难以相融。
终于,齐锋终结了两人的对峙,一缕烟雾从他的口鼻中呼散而出,他幽幽说道:“喊你们来并不是要对这件事做什么投决,我把齐则央的诉求如实汇报给老总了,他老人家已经就此做了批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统统集中到了齐锋身上。他夹着烟的手略有发僵,落下了一截长长的烟灰,他扭头对齐锐道:“明天,你跟我去一趟医院,最后再见一见外公。”
齐锐怔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是说……老总他同意灭口?”
齐锋的眸中像是有光流过,但他微一抬眼,便敛去了所有情绪:“老总只回了我一句话。他说……他这一生遗憾的事有很多,最痛心的一件就是没能在向渠同志活着的时候为他平反……”
第156章 至暗时刻 41
一阵明快的手机铃搅动了室内沉重的空气,齐锋接起电话,紧锁的眉宇渐渐舒展了开来。几秒过后,他放下手机,又宣布了一则消息:“我太太刚才生了,是个男孩……”
长长的会议桌前方是一扇微畅的窗,在这个不见黎明的深夜,在和死亡接壤的至暗时刻,这个才刚出生的小生命仿佛又带来一线希望,仿佛又加入一缕光,一并照向茫茫的黑暗之中。
五人会议结束后,孟然和齐锐被留了下来。何启言下楼的时候,就见安澜的车缓缓开到了他身边。
“你去哪儿?”安澜降下车窗。
“锋爷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何启言边说边往前走。
“不回自己家了?”安澜挂了一档。
“锋爷说我的行踪要严格保密,不能脱离原定的行动路线。”何启言仍旧往前走。
安澜一转方向盘,车头随即卡在何启言身前,挡了他的去路:“你怎么什么都听齐锋的?上车!”
何启言抬手看表:“最多五分钟。”
“别废话,上来!”安澜不由分说,拉开右面的车门,示意车外的人立刻上来。
何启言无奈,只得坐了进去。人才刚在副驾坐下,就听马达轰鸣一响,座下的汽车如同闪电般被迅速倒进了一处隐蔽的林荫下。
安澜拧了钥匙,熄了火,视线朝前,竟是有语塞了,好半天才开口:“之前的事,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何启言顿感意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是对不起没有如约让我当上副总队长,还是对不起当着我的面跟别人卿卿我我?”
安澜没料到何启言竟能出言反问,嘴里刚蹦出了一个“你……”字,就听何启言又道:“算了,过去了,我已经都想明白了。”
这一来一往间,安澜句句话吃瘪,深觉被将了一军:“呵,你这觉悟倒还挺高啊。”
何启言又一次抬手看表,安澜咳嗽一声,另起话头:“这一年多,你在外头都干什么了?”
“我跟组织签了保密协议,不方便告诉你。”
何启言冷漠的样子让安澜很是不爽,他手掌里像在摩挲着什么东西,总是心不在焉。安澜忍不住一把握过何启言的手腕:“是齐锋教你说话也不看着人的么?”
经这一拉,何启言手里的东西顺势掉地,他急忙挣脱安澜的手,俯身去找。被他捡起来的是一对精致的水晶微雕,分别是一只花豹和一只雪兔,水晶雪兔被碰碎了一角,断了一只长耳朵。
何启言生气又心疼,拿着碎耳朵着急地拼凑着。
安澜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摔坏了?让我看看……”
“霸道、专治,还笨手笨脚的!”何启言的视线停留在水晶微雕上,嘴里咕哝了一句。
安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骂我?”
何启言哼了一声,不理安澜,继续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
安澜一把将东西夺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就这兔耳朵,我能粘好。”他说着,又把玩了几下,发现这对豹兔微雕设计精妙,竟可以相拥相合,状似嬉戏,满是温馨。
“这个代表什么意思?”安澜摊开手掌问。
昏暗的驾驶室内,何启言的脸颊上泛起了红,他飞快收回了那枚花豹水晶,眼睛不敢看安澜:“坏掉的那个,你就自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