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看榜的两名年轻士子之中, 秦观比较紧张,看起来更患得患失些。而宗泽则一如既往十分淡定。
这在明远看来很好解释:秦观年纪已不算小, 若是今试得中便可以出仕了;而宗泽年纪尚轻, 而且这少年胸中自有沟壑, 中进士做官并非是他的真正志向,因此宗泽只觉得是能考中最好, 考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
国子监跟前, 看榜的士子们和等着“捉婿”的女方家长们照样将皇榜围了个人山人海, 水泄不通。
也就是明远他们人多,两个伴当又孔武有力,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护着秦观与宗泽一路到了榜单跟前。
“中了,中了,汝霖中了!”
种师中眼尖, 指着榜单上一百九十多名的位置大声道。
明远在心里“哇”的感叹了一声。
宗泽竟然中了!
这个少年,平日总将时间花在航海社里,谁知他的经义竟然学得那么扎实,一路过了府试与礼部试, 如今竟得到了能够参加殿试的资格。
要知道, 这个少年如今才十五岁。
消息传出去, 只怕又是一个晏殊一类的神童。
种师中在那边高喊了一嗓子, 众人正一起向宗泽恭贺的时候,无数守在榜前“捉婿”的女方家长全都冲上来打听:“小郎君,哪里人士,可曾婚配?”
这都还没等宗泽回答,就已经有人欢喜赞叹:“这个小郎君看起来还没满十六,真是少年才气——一定还未婚配,大家赶紧的!”
眼看宗泽就要成为这皇榜跟前最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谁知宗泽之前得到过明远的提醒,此刻的表现十分从容、淡定。
“各位,在下早就有了婚约在身,有什么事各位可以直接与我内兄商量。”
说着,宗泽一指明远——
他们本就是一行人一起来的,刚才发现宗泽上榜,明远又是一副乐开了花的样子,宗泽的话顿时令很多人信服,有些悻悻地转身走开,纷纷感慨宗泽的“英年早婚”:
“……为什么啊,定亲定得如此之早!”
明远完全不知道宗泽会使出这一招,毕竟这小孩全然没跟他通过气。
——我?内兄?
明远好不容易维持住表情管理,没有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惊讶,而是在这些女方家长纷纷带着遗憾转开眼光之后,才扭过头,脸上带着笑容,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宗泽。
不错啊!年纪也合适,人品也很靠得住,不如先替十二娘先定下来。
宗泽在明远的眼光打量之下,顿时觉得有点心虚——他在开口叫人家内兄的时候一时竟忘了,明远确实是有一个适龄的妹妹的。
谁知那些女方家长们并没有放弃,他们一旦听说了宗泽已有婚约在身,立即将新的目标转到了明远身上。
“这位郎君,可曾婚配?”
明远这回彻底无语了:“我?可我没中进士,没上榜啊!”
“我们家姣姣说了,榜前这么多人,就属小郎君长得最好,中不中进士都无所谓,单是您这张脸,就能让人看个几十年也看不厌……”
“合着你们家为了儿女缔结婚姻,就是为了要讨这一张脸呀?”
明远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出入京城的毛头小伙子了,他如今坐拥千万身家,怼起人来也非常有底气。
无奈对方死缠烂打,只管追问明远的姓名与家世。
明远无奈,直接甩实话:“我早与人有了三生之约,今世绝不会有违。各位无需多说,也请不要再在我身上多花辰光,免得耽误各家闺女,真的,不值当……”
围观众人听他说得郑重,晓得应当是真话,于是摇头叹息着离开:
“唉,好不容易遇见个顶顶俊的……”
明远哭笑不得,一转头,见到种师中正冲自己笑着点头,明远顿时像是突然被人窥破了心事似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
自从与种建中订下那个三年之约,这两年来,他到处走动,身边遇到的人也不少,然而再无一人有那等能力,将他的心思从种建中身上移开。
若有什么能够挡在他们之间,那除非是……命运?!
还有一年,明远暗暗心想。
“少游,少游兄——这边,这边还有一张榜!”
宗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赶紧招呼朋友们一起过去。
明远过去看时,发现这张新的榜单名叫“特取”榜,榜单上除了上榜士子的姓名、籍贯与名次之外,还有一行标注。
“文学进士……”
突然,宗泽指着榜上一行字迹,欢声高叫:“少游兄,少游兄,你中了!高中!”
果然,只见皇榜上写得清清楚楚:高邮秦观,所中“特取进士”的第二名。
秦观又惊又疑,亲自过来看了又看,才能确定那真的是自己。
“真的中啦!感谢恩师!”
至此秦观也全都明白了,这所谓的“特取”,乃是因为他有一项专长才被取中进士的。而备注的那“文学”二字,自然也意味着,他将来的仕途,将会围绕着文学一途。
但秦观深知自己的才能,尽在文学一途,能够学有所长学以致用,他也心甘情愿,并不介意这个“特取”可能会比其他正规取中的进士特殊了那么一点点。
听闻这边有人上了榜,榜下捉婿的大军立刻乌央乌央地冲过来,将秦观围住。
秦观连忙依样画葫芦,学着刚才宗泽的样子推辞,只不过他比明远的年纪略长,不敢说明远是内兄,只好坚称父母已在家乡为他订下了亲事,实在不忍心拂了各位的好意但也只能如此。
秦观相貌出众,人又温文尔雅,且在适婚年龄,马上能够进洞房的那种。因此推却起来比宗泽难度高上不少,饶是秦观磨破了嘴皮子,还是有汴京大户在盛情相邀:“进士郎,进士郎到我们家来看上一眼,看一眼就好……”
明远当然知道不能让秦观去旁人家里“看一眼”,秦观这么秀逸温柔,去了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他刚要拉上秦观就走,忽听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中个文学进士算什么?将来仕途也绕不开那些文学典籍,也就是个穿官袍的穷措大罢了。”
世人管家里贫穷的读书人叫穷措大,明远因为太富了,从未有幸得过这样的称呼。谁知今日被他听见秦观被人这样羞辱。
“那也是进士,上榜之人照样可以参加殿试,向天子奏对。”
明远伶牙俐齿,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你等要是没中,就别在这里酸,要是同上了这榜,那就等殿试的结果出来了再攀比也不迟!”
明远撂下两句话,拉着秦观的衣袖就往人群外头走。
秦观也没想到明远这么仗义,肯帮他怒怼那些无聊的小人,但同时也真的被明远激励到了。
是啊,甭管是不是“特取”的,但只要有殿试资格,就还有向天子展现自己胸中才学的机会。
后面种师中赶上来,欢天喜地地告诉明远:“明师兄,我刚刚看到了……看到了两个同门师兄的名字也在榜上,他们一个是‘农学进士’,另一个是‘理学进士’……”
明远眼中一亮:这太好了!
“快走,师中,这些同门想必也在京里,我们去找他们相聚。”
他是真的没想过,素来是旧党中坚力量的司马光,竟然能出此奇招,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他们一行人刚走,吕惠卿与吕升卿从人群里转了出来。
吕升卿脸色上有些不屑,吕惠卿却依旧是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吕升卿此次高中,礼部试的名次在第三十九,因此看不起那些凭着特殊才学,“特取”入朝的“假进士”。
而吕惠卿的心思要更深沉一些:他知道这次改革科举的“新法”,被司马光横插了一笔,画蛇添足了一把。但据说司马光出此建言,也与明远有些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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