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听沈括解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拍着额头道:“哎呀,存中兄,小弟有一件东西本是要送你的,险些忘了。”
明远拿得出手的“东西”,显然要比沈括的口头解释更为令人好奇。
苏轼一时连声催促,而明远就当真让自己的两名长随赶回凤凰山的居所,将他事先就已准备好的那件东西取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苏轼听了沈括对钱江海潮的解释,但听得似懂非懂。
而明远则暗中点头,知道沈括所说的,确实是可以用科学原理解释的水文现象。
只可惜还不够直观。
明家长随的脚程很快,望湖楼又与凤凰山不远,大半个时辰之后,明远给沈括的“礼物”就送到了。
东西很大,需要两名长随一起抬上望湖楼的二楼,明远又向望湖楼的酒博士借了一张桌子,用来盛放。
沈括看见两名长随合力,从匣子里取出的那件物品,顿时惊呆了。
只见那是一只通体透明的巨大玻璃匣子。
匣子底部则铺着不少砂子碎石,在这些碎石之上,又用砂土青苔等物,做成了河岸、山丘。甚至在河岸之上,还能看到一点点城市的痕迹——那是用桑皮纸制成的城墙,环绕着,小小的一圈。
“这是……钱塘地形!”
沈括很快就认出了那个迅速收窄的喇叭口,异常惊讶地问出了声。
苏轼马上来了精神,瞪大眼睛观察那透明玻璃匣子中的山川地形,以至于他与沈括一起忽略了这件容器——
这是一枚三尺长,两尺宽,一尺深的透明玻璃匣子,使用的是整片整片的平板玻璃,除了边框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框架。
这是宫黎的玻璃作坊如今能生产出的最大幅平板玻璃,就被明远“挪用”,用作送给沈括的礼物,和给苏轼讲解钱塘海潮原理的“教具”。
“确实如此!”
明远笑容可掬地回答。
“我实在是受到存中兄的启发,存中兄能在木板上制出立体的山川地形,我就想,那是不是能将水下的情况也一起做出来呢?正好有这透明玻璃在,将水注入其中,可以同时观察水上与水下的变化……”
他这话一说,沈括与苏轼都呆住了。
这两位之一,首创了“立体舆图”,但即使是沈括,也没有想到可以利用透明的的玻璃器皿,将“水下的”立体舆图也做出来。
“……所以小弟请教了有经验的渔民和水手,又参考了本地的舆图,大致做了一副这样的舆图出来,想要赠给存中兄。但是刚才子瞻公一提,小弟马上又想起,这也正好可以用来演示钱塘大潮的行程。”
他说着,向酒博士讨要了一壶清水,壶嘴紧贴在玻璃匣子的一边,缓缓地将水倒进去。
透过玻璃匣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匣子里的水位迅速上涨。
而苏轼则表情紧张地紧紧盯着玻璃匣子里,标示“杭州城”附近的那一段水面。
随着匣子里水面的匀速上涨,流水不断地涌入钱江南岸赭山附近。那里却像是一个肚大口小的瓶子,使潮水易进而不易出。
于是乎那水面越叠越高,即使是在玻璃匣子里,也能看到有一条细细的水线,正沿着迅速变窄的钱江江面溯游而上,并迅速越过杭州城所在的位置。
苏轼见状,喜得连连拍手呼叫:“潮来了,潮来了!”
仿佛他真的置身于钱江畔而不是西湖边。
苏轼此举,一时竟引来望湖楼上诸多酒客们的围观,令明远不得不将玻璃匣子里面的水用虹吸管抽出,又重新演示了一遍。
沈括则拈须长叹,喟叹道:“远之这等奇思妙想,某真是自愧不如啊!”
他首创了立体舆图,却也实在是没想到明远竟能用这种类似“立体舆图”的方法来演示水文现象的发生。
比他刚才赘述的一大堆,苏轼还似懂非懂的——着实要直观多了。
当然,即使他能想到这样的主意,也买不起这么大幅的平板玻璃。
然而明远却冲沈括笑道:“存中兄,这是送于你的礼物。”
“如今你肩负巡视两浙农田水利的重任,小弟就想,这或许是一件得用的工具,能帮上存中兄的大忙!”
“啊——”
沈括如梦初醒般的一声大喊,甚至吓到了这望海楼楼上的其他酒客。
这玻璃匣子,既然能用来演示钱江的潮水,自然也能用来模拟其它需要兴修水利工程的地方,模拟那里的自然环境,再向这玻璃匣子内浇水,模拟雨水、风浪、海潮……
这下连苏轼也想明白了,放声大笑,道:“沈存中,你看,远之这可是真正送了你一件极有用的豪礼,这下,你是不是也该还他?干脆,你这个杭州本地人,就请我们一起去观潮吧!”
第182章 千万贯
八月十八, 潮神生日这天,明远与苏轼、沈括相约,一道去观潮。
八月十七日,苏轼已经与沈括一起从杭州城出发, 打算去钱江边上的盐官镇观夜潮。
明远因有一批工匠与管事刚好自汴京赶到杭州, 不能把人撂下不理,自己去玩乐, 于是在杭州城里多留了一夜。十八日清晨, 天都还未亮,明远便带了两个长随,骑快马往盐官赶去。
一路上车马盈于道路, 幸亏明远这次是骑了骏马出门, 否则届时要被堵在路上“观人潮”。
他骑马出门还有一个好处:熊孩子们没办法跟上。
明远曾想过带种师中和宗泽去看看热闹,但一想到他俩年纪还小,在这个时空观潮又是一件有点危险的事, 就还是作罢了。
到时他只要与苏轼沈括对好“口供”, 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盐官距离杭州不近,待他骑马赶到海盐江堤附近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正午了。
沈括安排了家丁在大道旁等候着,一见到明远过来,连忙将人迎过去。
只见富有观潮经验的沈括已经事先在江堤高处挑选了一个好位置,并且将一辆马车泊在那里。
苏轼坐在车上,见到明远来, 笑眯眯地递给明远一个荷叶包,明远一打开,便有扑鼻香味传出, 只见里面包着的是几样精致从食——原来竟是海盐特色外卖。
“这长堤上都是卖这个的, 某已经试过一个, 味道绝妙,因想着远之大清早就从城中赶来,就为你预留了一个。”
明远对此感激不已,他确实饿了。
一边吃,明远一边问起苏轼昨晚观夜潮的经历如何。
出人意料地,苏轼竟脸色一白,流露出几分惧色,应当是被昨晚的夜潮吓得不轻。他一面回想,一面缓缓吟诗道:“万人鼓噪骇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①……”
明远细想那诗中之意,却对即将到来的大潮更添几分期待。
这时,他面前的江堤上已经站满了人,不少人都携带着雨具,面露满怀期待,一起探头望向潮水即将到来的方向。
“来哟,让一让哟!弄潮儿来了!”
吆喝声响起,吴侬口音很重。
明远回头一看,见是一群精赤着上半身的年轻儿郎,手中或持大彩旗,或举小清凉伞,又或者直接在竹竿上绑着各色绸缎,正列成几队,从堤岸上行来,穿过人群,步下江堤。
这些儿郎们大多皮肤被晒得黝黑,一个个来到江岸边,就如泥鳅般跃入水中。
显然他们每一个人都精熟水性,无论在水中是踩水还是泅水,他们手中的小旗或者红绸,都不曾没入水中,甚至都没有被江水打湿的。
“原来这就是弄潮儿!”
明远不由得羡慕起这些儿郎的胆气与水性。
苏轼也道:“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②……果然是好胆色啊!”
这时沈括匆匆赶来,道:“差不多了,潮要来了。”
明远好奇心重,便向江堤上又挤了几步过去,将苏轼与沈括留在身后的大车上。
沈括看看苏轼,苏轼似乎浑身打了个激灵,抱了抱双臂,道:“你我这两个可以称得上是老夫的家伙,还是别去凑他们年轻小伙的热闹,就在这里观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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