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远此刻,就像是没听见种师中的话一样。
他站在窗前,正心潮起伏。
要知道一两个时辰之前,种建中也正站在他这间屋子里,或许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同样望着窗外,看着同样的风景。
他甚至能在心中勾勒描绘出师兄那颀伟高大的身形,线条俊美的侧脸,还有他那深邃的眼神……
然而这一幕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明远虽然终于还是没能搬出自己的住宅,但是他摆出的姿态够决绝——而种建中也领会了他的决绝。
明远站在窗前,黯然出神,丝毫不管身后那个小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种师中却突然“咦”了一声,问:“师兄,你这里怎么铺了全新的被褥?难道不是你自己住这里的吗?”
明远:……
他自己的被褥床铺昨晚就命人搬去了客店。
现在留下的这一套是全新的,原本想着若是种建中愿意住过来,他可以在这里住得舒服一点,可现在……
种师中年纪虽小,但却最是个机灵鬼,只靠察言观色,就知道明远心中有事,于是腾的一下从明远榻上坐起来,问明远:“师兄,师中总算在你生日之前赶到京里了,你不高兴吗?”
明远回过头,望着那张无比诚挚的小脸,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亏你这小鬼头,还记得我的生日!”
“师兄,我阿兄只比你小三天,这几天,让师中来安排,为你和我阿兄一起庆生吧?”
明远听得心怀大畅:还是小师弟会说话,竟然说种建中比他还要小三天。
但是……
“这个……师中啊,你也知道,你阿兄如今任着军器监丞,那是非常忙的。师兄生辰那天不是旬休,你阿兄在城外山阳镇监工,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那好极了!”
种师中眼中发亮。
“那就不用管我阿兄,师兄生辰那天,我们尽管吃点好的。”
“师兄,我想吃‘拨霞供’!”
“……”
明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现在才意识到:大半年不见,种师中比以前更加古灵精怪,随时能给人挖坑那种。
“而我阿兄生辰正好是旬休,等到了阿兄生辰,师兄,我们再一起为他庆生吧!”
“这……”
明远盯着种师中说不出话——自己好像真掉坑里去了。
他与种建中分别的时候说得很明白:短时间内,彼此都不要再见了。这样或许过上个几年,再见时他们彼此心平气和,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在这百万人口的汴京城,再次相逢面对面的几率很小。
而明远打死都没有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要重新见面?
但他又不能将实情告诉种师中。
总不能说:师中啊,我与你阿兄,彼此中意,却因为我身份特殊,不能相守,所以决定先分开来一段时间再说……
“师兄,师兄啊……”
种师中观察到明远脸上神色怔忡,眼神里又带有一丝伤怀,更加料定明远和自己兄长之间有什么事。
他也不催促,只是开口哀求:“明师兄,人家一整年都没有尝过那‘拨霞供’了!”
明远被他岔开了心神:“拨霞供?……这个容易啊!”
而且到季节了。
*
对于明远来说,在长庆楼里搞一个“火锅节”,要比面对种建中要容易多了。
因为前日里铸造铜活字的缘故,他手下的铜匠能够排成行。
铜活字暂告一段落的时候,铜匠们便转行打制铜锅,出品很快。在三五日内,就打制出了够整个长庆楼使用的铜锅。
于是,在冬日黯淡,寒风侵骨的日子里,长庆楼轰轰烈烈地搞起了“火锅节”。这“火锅”是民间信口起的名字,士人们之中,自然还是按照长庆楼的叫法,管这种吃法叫做“拨霞供”。
当年跟着黄厨时只学会了切菜的那名酒博士,做梦也没想到,长庆楼的整个后厨,竟会有一天以他为主。
这名专会切菜的酒博士,与万娘子两人,是这次“火锅节”的后厨主力。
万娘子专门负责片肉,不管是兔肉、羊肉、禽肉,还是各种羊杂,在万娘子的厨刀之下,飞速地分解成为一片片肥瘦相间,纹路美观的薄片。
酒博士那里,则“咚咚咚”“笃笃笃”,各种时令蔬菜,姜片小葱,在他手下成为各种极其匀净的片丁,盛放在小碟中,再由其他酒博士送到外间长庆楼的大厅和各间閤子里。
长庆楼中,明巡与史尚正并肩巡视。明巡在认真听史尚指点长庆楼的经营,有疑问便提出来,虚心向史尚请教。
史尚也颇为惊异,明巡作为东主的堂兄,竟然是如此谦和的态度。
不过,他认为明巡的性子有点过于“软乎”,在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的激烈竞争中,未必能吃得开。
但史尚随即听见明巡不卑不亢地指出长庆楼运营中的几个问题,向他请教。史尚渐渐转了看法,开始觉得明巡此人颇有做些生意的头脑,就算不能如明远那样,大刀阔斧地到处开疆拓土,至少守成是没问题的。
只是史尚不大明白,为什么明远与明巡,是堂兄弟两个,阅历背景却似天差地远——明远怎么会这么有钱的呢?
明巡却一点抱怨都没有:“都是际遇。听说二伯父原本就是个极精明人物,二伯母家教又极好,远哥自然是能做大事的人。”
史尚以为他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们再看向长庆楼中,长庆楼因为这令人耳目一新的“拨霞供”而再现爆满的盛况——
每一桌上都摆了里面烧着木炭的大铜锅,铜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水。不止是兔肉,食客们青睐的各种新鲜肉类和菜蔬,都在汤水中上下翻滚。楼宇里水汽氤氲,到处弥漫着肉香与菜香。
食客们满怀好奇,尝试着这种“自己动手”的新鲜吃法,争相将喜欢的食材放进铜锅里去烫熟,然后挟出来蘸上蘸料送入口中。铜锅的热力混着热食带来的暖意,一时间人人吃得满头是汗。
酒博士们在酒楼上穿梭来去,手中托盘盛放着各种菜色与酱料。
这些菜色与酱料,与明远当初在京兆府自家招待同门时要丰盛得太多了,再加上厨师的刀功厉害,摆盘精美,盛放在深色的木托盘里一样赏心悦目,不逊于平时长庆楼里的各种菜式。
与史尚和明巡一般在长庆楼中巡视的,还有一名酒博士,手中提着大铜壶,专门为各桌的锅子里添加汤水,还不时为主顾们提点:“官人,您这锅里的兔肉还没煮够,要等到完全变色方可享用。”“客官,您这边的豆腐快要煮得散了,可以捞出来……小心烫口哦!”
饮料方面,除了“瑶光”,“冰壶珍”也大行其道。
长庆楼自家不做泡菜,因此这“冰壶珍”也是由汴京城中泡菜最好吃的一家脚店提供的。
那家店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家的泡菜汁也能有销路。不止是委托长庆楼出售的那些,一旦得了“冰壶珍”这个名号,这泡菜汁即便放在自家店里,销量也是成倍成倍地增长。
脚店东家,自然是感激长庆楼,竟帮他发掘了这么一项大有可为的产品。
“长庆楼幕后那位东家,大概是位能点石成金的财神吧!”
明远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财神光环”又加重了一层,此刻他正在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明远生日这天,亲朋好友之中除了蔡京已经离京,和种建中在山阳镇主持冶铁之外,尽数到齐。甚至连苏轼与王雱都难得地同时亲临长庆楼,而且因为这“拨霞供”的吃法太过出奇,导致这两位连党争都忘了。
吃席吃到末尾,机灵的种师中小朋友没忘了大声发出邀请:“三日后是我阿兄的生辰,明师兄为了给他庆生,也特地邀请各位到来长庆楼来。”
上一篇:假死后我成为了白月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