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对于仕途刚刚开头,年轻气盛的蔡京,能相信吗?
就像明远自己,当他在本时空失去所有财产之前,他亦从来不信自己真的会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此刻明远郁闷不已,内心挣扎着措辞。
谁知道蔡京看了,竟然表现出十分的感动。
“远之,京从不讳言,你于我,就如子期之于伯牙,除了远之,再无一人能知我如此之深。”
明远:废话,我知道你的整个人生。
“远之,将来,可愿祝京一臂之力?”
蔡京相当恳切地问,并且向明远伸出右手,试图握住明远的手。
他话音刚落,便听雅间外脚步声响起,酒博士的声音在说:“官人,是这间。”
蔡京的手迅速收了回来。
出现在雅间门外的人是种建中。
“小远,”他大大咧咧地进来,在两人桌边打横的位置上一座,道:“愚兄在楼下隔着窗看见你们两位,就上来叨扰了。”
“今天就没停下来用过饭食,饿死我了!”
种建中毫不客气,用酒博士送来的手巾净过脸手,就直接伸手,先给自己舀了一碗杂辣羹,就着一小把环饼②,唏哩呼噜地喝了下去。
——喝得超大声。
明远心头一惊,扭头看看窗外,夜已深沉,河汉两侧的牛郎织女正在忙着一年一度的“金风玉露一相逢”。
“师兄竟然忙到这时候,以后当与小弟说一声,小弟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法子,给师兄送一些吃食……”
一想到种建中一天三顿就只吃了这一顿,明远莫名觉得心疼。
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忙于为大宋的军队研发兵器,加强武备,也得先吃饭啊!
他见有些菜已经凉了,当即唤过酒博士,让人撤换了重新上。
蔡京恰于这时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对明远拱拱手,说:“时辰不早,京先告辞了。”
他走到雅间门口,突然回过头,冲明远微笑:“远之,适才所说,盼望远之答复。京静候好音。”
这番谈话到后来竟是这么个走向,明远自己也很震惊。
他一直致力与改变蔡京,磨平蔡京对权力的渴求,免得这人将来祸祸他人也祸祸自己。
可现在看起来,这家伙简直是……油盐不进啊!
明远一时间心事重重,连丰乐楼送了新菜上来也没察觉。
种建中却察觉了。
他刚塞了一只裹蒸在口中,就发现明远正蹙着眉头,低头沉思。
种建中顿时觉得口中的裹蒸不香了,随意吞下肚,他双目犀利,紧盯着明远。
“小远,你难道是……对他有意?”
明远顿时双眼发直,无语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种建中顿时放下筷子,紧张地搓着手:“远之,有……有多久了。”
明远垂下脑袋,捏着眉心,气得不想和种建中说话。
种建中见状却越发觉得有这可能,他锁紧眉头,心中似有一团火慢慢地燃起,随即火上顿了一只小锅子,开始熬起酸汤子,咕噜咕噜地在他心里泛起一堆酸泡泡。
“远之,若是出于真情,钟情这世间另外一名男子,也非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只是,蔡元长实非良人啊!”
种建中苦口婆心地劝着明远。
明远有气无力地伏在丰乐楼的雕花酒桌上,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不过,他也承认,刚才种建中进来时撞见的那副情形,也确实太容易令人误会了。
但是,明远突然想起来——
在这个时空里,虽然也有那些个喜好“分桃断袖”的,但都是非主流。
为什么种建中就能这么顺利接受这种情感?
他一个从异时空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能够顺利接受也就罢了,为什么种建中也接受得如此顺理成章?
明远抬起头,对上种建中的眼眸,见到那对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一片真诚的焦灼。
明远:师兄,你不对劲!
第84章 百万贯
种建中当日告诉明远, 蔡京不是个“良人”,理由也很简单:蔡京有妻室,留在福建老家侍奉父母。
这个时空里的人对“断袖之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家有妻室,在外面又有相好的“友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是种建中却很天真地认为, 既然出自真情, “良人”便应是唯一, 又怎么容得下身边还有其他人。
明远:良人你个大头鬼啊!
他连忙一五一十地将蔡京的事告诉种建中, 蔡京是如何把明远的“私事”告诉吕惠卿,试图换取擢升;又是如何当着明远的面公然宣称“权力”对他的诱惑大过一切, 将来获取了权力再与明远一起分享,云云。
种建中听完,气得目眦欲裂,右手紧握成拳, 冲着桌面就是重重一拳。
明远顿时觉得丰乐楼的桌椅质量实在是过硬, 竟然没有在种建中的铁拳之下碎成一堆齑粉。
“原来这些文人士大夫, 动的全是些龌龊念头。”
“什么家国天下……嘴上说得动听,心里全装都是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
“我种建中, 着实耻于与这些人为伍。”
种建中说话间,就伸手去扯领口的扣子,似乎对在为身上所穿的这件文官官袍感到羞耻,要将它脱下,狠狠地甩于地面。
“停——”
停止地图炮!
明远反过来批评种建中:“师兄你可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在朝的文官之中,王安石王相公、知永兴军的司马十二丈,还有咱们的师兄吕大忠, 都是品行无亏, 道德高尚之辈。”
“你不能因为一个蔡京, 就看轻了整个文官群体。”
“再说了,你昔日认识的那些武将里头,难道就没有功名利禄之辈,惯会争功诿过之人吗?”
明远三言两语劝醒了种建中,种建中终于慢慢“熄火”,坐下来。
“以后再要让我见了蔡元长,哼哼——”
种建中再次挥了挥那令明远心惊胆寒的铁拳。明远顿时有点担心:将来若是他花完了所有的钱回归本时空,留下这么个真性情的莽撞师兄一人在朝堂上……
话说,到底是什么缘故,让种建中这样的人埋没于历史,永远籍籍无名呢?
*
经过蔡京吕惠卿一事,明远立即开始着手整理他的产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可不想再让自己成为一株招风的大树,成为世人口中的谈资。
于是,明远将刻印行业交给李成周,玻璃行业交给宫黎,朱家桥瓦子交给一位刚刚从勾栏里退下来的老艺人。这些行业所有的事务,都交由他们出面,明远只管在后面做他的大东家。
当然,这些人都只管着运营,明远给他们专门配了专业账房来打理财务。
账房的工资都直接从明远这里支,因此明远不担心账房不向着他。
除了这几桩产业之外,他还有《汴梁日报》。
明远原本想要将报业交给史尚——他觉得史尚消息灵通,人面又熟,很适合从事新闻业。
然而史尚却婉拒了,并且推荐了一名此前《汴梁日报》创刊时就在的管事主理报纸的运营。
“我这人,性子浮躁,最是贪多嚼不烂,只想跟着郎君见见世面。”
史尚笑嘻嘻地解释。
明远想想也有道理,史尚当初甘愿投到他麾下做一名“大管家”,除了高薪的吸引力之外,也有明远答应他,会带着他增长见闻,开阔眼界的缘故。
明远便点头答应了,并且告诉史尚,他想要找“投资机会”,也就是让钱生钱的买卖,请史尚帮他留心。
史尚见竟有这种任务交到他手中,难免激动得双眼发亮,双手一拍,大声应了,赶紧上街去了。
明远也自己在汴京城中闲逛,一面逛一面盘算他已经花出去了多少钱,刻印与报业算在一起,大约是二十万贯上下,一个朱家桥瓦子,已经投下去十五万贯,宫黎那边的玻璃作坊,现在还全是净投入——预计在未来两年中,他会在这个项目上花掉至少十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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