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历之后,场边的京营禁军慢慢接受了霹雳砲的响声,至少一个个都能站稳了。
军器监这边却见好就收,将这一台霹雳砲车缓缓拉回。一群工匠上来与将校们一起,快手快脚地将架在车上霹雳砲拆下。
待场上的硝烟散尽,种建中冲手下将校一点头,道:“去吧,去将‘靶子们’都取回来。”
军器监的人立即出发,有些人背着水囊,见到有些还冒着余烬的“霹雳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浇上水再说。
另一些人则并不直接动手,他们每人手中持有一枚铁钩,从地上勾起木人和草人,随手掷于他们推出来的几架独轮小推车中。
这些木人和草人做成的“靶子”,一枚枚早已残缺不全。
而这些军器监的小校们还故意将盛放有“靶子”的推车推到京营禁军们面前。
低头一看之下,沈忠面如死灰。
原来,那些被投掷出去的“霹雳砲弹”里,事先装上了铁钉、铁砂之类。炸开之后,这些锐利而又坚硬的小物件便四散飞溅。
作为靶子的木人和草人,要么被爆炸本身的威力直接炸得肢体残缺,要么就是被这些疾飞而出的锐器扎得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至此,京营禁军中有人一声长叹:“终于明白为什么是在猪尿脬里盛朱砂水了……”
那些鲜红的汁水,一旦沾上,就意味着会被“霹雳砲弹”巨大的威力所波及。
他们这些京营禁军,如果对阵真正的霹雳砲,但凡现在身上沾着一星半点红色液体的,想必已经都肢体残缺;那些被红色朱砂水泼了一身的,恐怕已经死无全尸,不知被崩到哪里去了。
至此沈忠已经彻底认命:“儿郎们,我们输了。”
“走,去官家面前请罪去。”他无精打采地招呼手下的将校。
京营禁军骄横惯了,今日遭受如此重大的挫败,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低着头跟随沈忠,前往演武场旁的观礼台。
观礼台前,沈忠带着垂头丧气的京营禁军们,一起冲着官家的方向拜倒,大声请罪。
岂料等了好久,根本无人理会。
观礼台上,官家赵顼龙颜大悦,满心只想着火器的事,哪里还顾得上怪罪禁军?
适才霹雳砲弹掷出,火光迸现,地动山摇的景象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再看到那些千疮百孔、七零八落的“靶子”们,赵顼心中已在自行想象这千枚万枚的霹雳砲弹投掷出去,在战场上克敌制胜的情形。
伴驾而来的宰执重臣们众口一词,向官家贺喜。尤其王珪的吹捧最为过分,他见到赵顼脸上的喜色,便没口子地夸赞新出的“军器监法”,使军中从此又多一枚几乎无敌的神兵利器。
王珪在拜了参知政事之后,新得了个外号,叫“三旨相公”,上殿时他的目的就是“领圣旨”;官家一旦做出决定,他就说“臣领旨”;出了大殿,他就表示自己“已领旨”,大家按照旨意办事就行了。
因此这王珪可以算是朝中第一“端水大师”。此时此刻他也是一样,之前刚刚将“霹雳砲车”狠贬过一通,现在一通猛夸,竟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宰相王安石却只能看王珪一眼,不好再说什么。
今日文彦博因身体不适,没有伴驾到南御苑来。因此直到现在官家身边都没有听到什么反对的声音。
兵者,凶器也。军器监研制出这样威力巨大的“凶器”。也许官家一转身离开南御苑,御史的谏词弹章就立即递上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少时种建中被官家赵顼招至观礼台前,赵顼亲切问起种建中,这次军器监大获成功,想要什么封赏。
岂料种建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赵顼拜倒,道:“启禀官家,此次军器监,非但无功,反而有过。请官家恕罪。”
望着观礼台上官家赵顼和宰辅重臣们一脸的惊愕,种建中在心中默念:小远啊,希望你教的这一番话没错,这次能让军器监得偿所愿。
第140章 千万贯
南御苑演武场的观礼台前, 种建中一番话震惊了所有人。
自官家赵顼以下,人人都不明所以。
这位年轻的军器监丞,明明刚才展示了杀伤力巨大的神兵利器,官家有意嘉奖。他又为何要向官家请罪?
听见前面种建中这样说着, 京营禁军指挥使沈忠老脸一红, 跟在种建中身后拜倒——如果种建中都需要请罪的话,他这“败军之将”只好自己把自己扔大牢里了。
“种卿且说来——”
官家赵顼态度和蔼地开口。
他对这个当场挫败辽国斡鲁朵神箭手的年轻官员印象非常深刻, 此刻也很好奇, 对方为什么要当场请罪。
“回禀官家, 此次霹雳砲车所使用的砲弹, 生产的成本尚且过高,以其装备全军现在还远远做不到;另外其安全性还无法完全保证,长途运输时万一误伤己军,反而不美。这是其一——”
实诚, 太实诚了……
向来一碗水端平的“三旨相公”王珪,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拈着胡子轻轻摇头。
世人都喜往脸上贴金,像眼前这位年轻官员这般,愿意自承不足的人, 在朝中少之又少。
最关键的是, 霹雳砲弹的这些缺点, 如果种建中不说,除非故意挑刺, 原本不会有人提起。
什么“安全无法保证”, 如今各州府之间运送节庆时燃放的烟花爆竹, 还时不时出点事呢!
王珪拈着胡子的手突然一停, 这位枢密使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
除非, 除非这位年轻的军器监丞,本就是想要借此机会,堵住那些挑刺之人。
“本次军器监奉命演武,将尚且无法推广的兵器展示给同袍——”
种建中说到这里,往旁边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忠,神色真诚,显然是把京营禁军也当成是大宋军中的重要部分,袍泽之义,在他眼里写得清清楚楚。
沈忠突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适才的不平、怨愤和惭愧之情瞬间都消失了。
“过早演武,却无法及时配备至军中,将来难免令各军失望;又恐风声传至西北二虏处,令其有所提防——这是其二!”
种建中的声音里透着沉重。
王珪一挑眉:这话就有意思了。
要知道,军器监此次奉命演武,又不是出自军器监的本意。官家如此下令,是被老臣文彦博撺掇的。
种建中这可不仅仅是“自承其过”,这是在给文彦博上眼药啊!
“第三,兵者,凶器也。这霹雳砲车杀伤力太大,一旦推上战场,有恐多造杀戮,有伤天和。”
种建中将三项“错处”说完,当即拜倒请罪,请赵顼发落。
听完最后一项,王珪在赵顼身侧,险些连胡子都拈断了——这哪里是什么“请罪”,这分明是“欲擒故纵”之计,以退为进,预先将有可能会被人攻讦,被御史弹劾的内容先扛了出来。
只要官家今日点头,不计较军器监的以上错失,估计军器监就能得偿所愿。
王珪心中暗暗感叹:这个年轻人兵法学得不错,再不然就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另外,幸亏文彦博今天没来。
但若是他老人家今日真来了,恐怕会被当场气坏。
此刻,王安石与曾孝宽也相视而笑。他们也都看出了种建中的用意,这些在官场上混久了的“老人”们都很笃定:军器监今次,应该能得偿所愿了。
官家赵顼却绝没有臣子们想得这么多,他看种建中自我检讨得认真,沉吟了一两句,想要安慰一下这位年轻的臣子。
岂知沈忠在种建中身后开口:“启禀官家,末将所率京营禁军,输给种监丞所指挥的军器监众人,输得心服口服。”
“且末将亦想为种监丞说一句话。”
目光瞬间都向沈忠那里转来。
这名京营禁军的指挥使刚刚还在气鼓鼓地不服气,现在反而要为种建中说话了。人人都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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