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远随口提议,干脆将红糖融化重炼,去除杂质。
万娘子在将红糖重炼的过程中,便突发奇想。她以前见竹炭可以用来澄清酒浆稠水,是否也可以将糖浆也澄清呢?
这么一尝试,失败了几十次以后,竟然真的让万娘子试制出了白糖。
而且口味纯粹,含糖度比红糖更高。
明远心中当然是赞叹不已。
要不然怎么说劳动人民的智慧呢?
比起万娘子,他明远当然知道更简便,成本更低的白糖制法——但那是从前人的书本上看来的。
可是如今他却亲眼目睹了身处这个时空的普通人经过重重试验,即使面对失败也毫不气馁,终于达到目标。
虽然这种制糖法可能还不是最经济最好的方法,可它已经让明远亲眼见证了这个时代人们活跃的创造力和勇于尝试的精神。
米芾却还腆着脸问:“远之兄,若是以后长庆楼多制了一些……是否可以卖一些给我?”
这年轻人几乎被刚才品尝到的“甜蜜”味道给迷住了。
“当然!”
明远目视酒博士,后者已经心领神会,必然会将这一点记下,随后通知万娘子。
“不过,这种雪花糖是将红糖精炼制得,制法繁琐,厨娘每次也只能制得一小罐。元章,我请她多制一点赠你,你就千万别再替这长庆楼宣扬了啊!”
明远双手合什,向米芾拜了拜。
米芾连忙点头:“那当然,远之你觉得我会是这种人吗?”
明远这才舒了一口气,再次向米芾殷勤举盏——
明远现在完全没有打算进军“制糖业”的想法。因此他根本无心宣传这种比传统红糖品相更好,甜度更高的新产品。
当然了,红糖本身所含的一部分“杂质”,也是对人体有益的成分,否则他那本时空的人们也就不会认为吃红糖是一种“进补”。
明远暂时不想大张旗鼓地制糖,是出于地域和资金上的考虑。
如今明远身处汴京,距离蔗糖的大规模产区实在太远。将来如果他到了南方,能够亲自主持,倒是不妨建个生产厂,扩大这雪花糖的生产规模,同时将生产成本彻底降下来。
这会是几十上百万贯规模的大生意,也是可以作为他下一阶段花钱的一笔“大投资”。
做人嘛,总要眼光总要放长远一点。这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就开始规划下一步怎么走。
米芾终于“勇敢”尝试了上面撒了糖的“爊雪梨”,心情格外舒畅,也自斟了一杯“瑶光”,向明远举盏。
明远唇角更加抑制不住地扬起——
如今他手上还捏着一项投资:白酒。
按照他在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品尝各种美食美酒的经历,明远基本上可以得出结论:这个时空,蒸馏酒还未被发明。
虽然华夏大地处处都掌握着用粮食酿酒的方法,但是酿造出的多是酒精浓度不高低度酒。明远品尝了这么多家正店,没有品尝到任何类似烧酒的饮料。
他甚至还特地打听了“烧刀子”,这甚至都没人听说过。
这令明远觉得对“酒精”的投入,大有可为。
要提取酒精,目前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制蒸馏酒。
蒸馏酒制法简单,容易上手,唯一的问题是耗费粮食。
在这个遇上灾年就会发生饥荒的年代,百姓需要官府救济,一旦失去救济就必须离开家园,甚至卖儿卖女。明远不认为他有这资格,投资于一项需要耗费大量粮食,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一国粮食安全的产业。
如果有红薯土豆玉米之类的作物那还好说。
但是现在这些作物都还在新大陆蹲着。
因此明远认为他的切入点应该有所变更,要从更小更精更有用的产品入手,同时将这项事业托付给更可靠的人。
现今他的打算,就是请人用蒸馏法少量制消毒酒精。
酒精的用处不少,而消毒酒精于医疗上的用途则更是一直沿用到后世,成为不可替代的消毒药品。
尤其陕西路边境战事连绵不休,不少伤员得不到及时的伤口清理与消毒,明明是非致命的伤,最后却不治身亡。明远在陕西时,听说了不少这样的例子。
所以明远决心先从医疗用的消毒酒精入手。
他处理此事的方法,并不是大手笔地花钱上手自己投资,而是给身处陕西的老师张载和师兄吕大临去了一封信。
信中当然还是“套路”:明远说他从汴京城中的旧书肆里找到了一张古籍的残片,似乎是医书的一部分,又像是方士用来炼丹的秘籍。
这张残片上详细绘制了蒸馏冷凝的器械图样,并且说明,可以用过这器械获取“酒之精华”,可以用于清洁外伤伤口,使其免于溃烂。
但是这古籍上也说明了,这“酒之精华”也可供人饮用,甚至能让人上瘾,但极其伤身,需要事先加以阻止。
明远在描述完这“古籍”上的内容,并且附上古籍所绘图样之后,又阐述了一下自己对这“酒之精华”的忧虑:毕竟耗费粮食,若是夺人口粮,便有伤天和。
他认为此物能够救死扶伤,对西军众将士有利,因此希望老师能够酌情考虑,在横渠书院的“井田试验”中试制此物,但又要注意影响,控制产量。如果能够低调生产,避免让那些着眼于纯利的商人发现,就更好了。
这封信寄出未久,张载和吕大临那边还没有回音。但是明远信任他的老师和同窗们,为了边地将士的安危,会努力试制消毒酒精,但为了粮食安全,不会大张旗鼓,更加不会宣扬饮用高度烈酒,任人上瘾。
等到将来有了酒精,西军中伤员的痊愈概率应当就能大大提升。
明远不由得想起了种建中——
师兄,有了这件医疗上的“利器”,你的袍泽们应当能少几分后顾之忧。
明远不由得扬起下巴,向窗外望去。
如今早已是九月里,蓝天显得格外高远,坐在楼上眺望远方,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自从明远将“有求必应”那里得到的高炉炼铁方子送给种建中之后,他已经足有半个月没有见到种建中人了。
种师兄,此刻你在忙什么呢?
*
一个月后。
种建中正在汴京城外,向东二十余里的一座小镇旁。
这座名叫山阳镇的镇子靠近汴河,又有陆路大道通往徐州、密州等地,四通八达。各地货物都能较快运达。
军器监在这镇子的附近征用了一座庄院,在庄院里,按照明远提供的“古籍”,建造起两座炼焦的窑炉。
此刻种建中正立在距离静待开窑的窑炉前,手中抱着一本厚厚的簿子。
那簿子上记的全是他自己观察、总结和归纳出的各种现象和注意事项。毕竟明远再三叮嘱过,炼焦是一件颇为危险的事,稍有疏忽,便有丧命之忧。
此刻种建中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簿子,大声说:“鸟笼已经送至窑炉口了吗?”
“送去了,笼里三只,只只活蹦乱跳的,您听,唱得正欢!”
“唔!”
种建中稍许放心。
这也是明远对他提及的——明远说,烧制木炭时都会出些“炭气”,人闻了便会生病。同理可得,烧制石炭也会生“炭气”,而且会比木炭的炭气还要更毒几分。
上一回几个工匠在准备开窑之前,竟忘了“炭气”这回事。窑炉刚开了个缝儿便被熏倒了。
也就种建中反应快,愣是憋了一口气,然后用湿布捂住口鼻,冲近窑炉,将几个工匠连拖带拽都弄了出来,放置在空气流通的所在,不断掐人中,最终都救回来了。
从此这里立下规矩,无法确定安全,这窑炉就绝对不允许半个人靠近。
这时,工匠用铁钎勾住堆在窑炉跟前的炉门,将炉门打开。
一阵热浪铺面而来,似乎能将人的眉毛胡子瞬间燎焦。
但是工匠们都是艺高人胆大的家伙,仅凭两根铁锨,就将盛在窑炉里被烧成赤红的石块一枚又一枚扒拉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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