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的问题是此前众海商都没有想到过,此刻大多心内“咯噔”一声,心道:竟还有这种狡狯的手段。
“所以,我可否要求大家加入一个‘行业自律组织’——海商联合会。既然是为了共同抵御风险而诚心参保,那么就意味着各位已承诺,以诚意对待契约,绝不欺骗。”
“那自是当然的!”
明远话音刚落,立即有好几名海商迅速站起身,大声应和。
明远却以他清朗的目光在海事茶馆内静静地扫视一圈,道:
“另外,还有一点——”
“如果有哪一方像今日那蔡船东一样,以欺骗的手段获取保险赔偿,那么,日后他在我们这一行中,便是永远失去信誉,逐出海商行业联合会,永远不得反悔。”
“如有发现这种情况,不应予以欺瞒,而是勇于检举,相互监督,令联合会中的所有成员都自觉遵守联合会中制定的规则。”
“我的提议,各位可还同意吗?”
明远这个“行业自律”的主意是从屈察那里来的。
他在这个目标时空里认得了不少儒生、商人……甚至是贩夫走卒。他对这个时空的认识也在逐步加深。
原本他认为商人都是逐利的,这由“钱”的本质决定——钱的存在,就是为了能变成更多的钱。
因此,秩序必须要靠周密详尽的法规才能建立,秩序约束人们的行为,并给予警示与预期,让人们认识到违背规则就会受到惩罚。
但经历了屈察那件事之后,明远开始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依旧拥有质朴而秉正的道德观念,“是”与“非”在大多数人心中有清晰的区分。那么,他为何不先利用这种道德观念,将海事规则的大框架先制定起来呢?
待到大框架稳定且深入人心之后,就可以于小处着眼,制定更多的细则。
明远早就想建立海商之间的联合组织了。眼下这个“海事茶馆”说白了只是一个用信息交流将众海商吸引到这里的场所。
因为蔡船东的“骗保”,明远获得了一个天赐良机,令海商们能够同仇敌忾,同意设立一些对不法行为和不守信行为的共同抵制与相互约束。
此时此刻,一经明远提议,海事茶馆中的海商们纷纷响应,争先恐后要加入这个“联合会”,生怕别人都加入而自己却落了单。
于是明远慨然向戴朋兴招呼:“老戴,拿纸笔来!”
“借着大伙儿都在,让我们把这个‘联合会’的章程都商量出来!”
*
如此这般,熙宁四年的最后几天,明远就在各种忙碌与应酬中度过。
他几乎一直忙到年关,惊觉的时候,已经又到了该守岁吃馎饦的日子。
随着熙宁五年正月到来,明远发现自己又遇上了难题——年节时亲朋好友相聚,他免不了要与蔡京面对面。
此外,日前蔡京麾下的水兵出击,帮助他阻止了一次明目张胆的“骗保”行为。不管怎么样,蔡京都是给明远帮了一个大忙。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明远怎么都得还上这份大人情,否则就是真的不知礼数了。
于是,在一个苏轼、沈括、秦观、种师中等人都在的饮宴场合,明远笑眯眯地递给蔡京一只匣子。
“元长兄,这是小弟送给你的。”
明远冲蔡京笑道:“区区薄礼,还盼元长兄莫要嫌弃才好。”
就在明远身旁,种师中小朋友仿佛替人吃味似的扁了扁嘴,板起了脸,令明远竟莫名有些心虚。
蔡京闻言抬头,认真地看了明远一眼,眼里有些得意,似乎在说:远之,你也有今天!
明远抿紧了嘴唇:……不要就算了。
蔡京却立即回以雍容大度的微笑,柔和地回答:“远之送的,自然是世间最好的。”
只不过,他望着手中的匣子,颇为好奇地问:“但这是什么?”
苏轼在一旁见了,忍不住撺掇:“远之送的肯定是新奇有趣的好东西,元长快打开来让大家开开眼。”
蔡京眼神在明远脸上一转,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头应好,然后打开了这只外观精美的漆盒,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哇——”
苏轼距离蔡京最近,当即双眼紧紧地盯着匣子里的东西,发出一声赞叹。
第201章 千万贯
这日正是苏轼在望湖楼上设宴, 宴请亲朋好友。
这望湖楼如今在二楼新安了据说是在汴京城中风靡的玻璃窗,透过这完全透明的象眼玻璃窗格,刚好能够看见远处西湖断桥上的残雪还未融尽, 而白公堤上已早有绿意蔓延, 早春气象已现。
可是此时此刻, 望湖楼上,任谁都没有把心思放在新安的玻璃窗和窗外的美景上。
人人都聚精会神, 望着蔡京从那枚精美漆盒中取出的物品。
“这是……小自鸣钟?”
蔡京自己也有些不太确定, 声调上扬, 向明远询问。
他手中,的确像是一个小号的“自鸣钟”, 只是体型极小极薄, 可以由一只手握住。
这“小号”自鸣钟的钟面, 泛着一层莹润色泽,看似只是乳白色, 在日光照耀下却流光溢彩, 反射出五色光辉。
在座颇有懂行的人,知道这多半是取了珍珠贝母壳中那一层珍珠质打磨, 才制出了这样平滑光亮, 神采内蕴的钟面。
小小一幅钟面四周,划着与自鸣钟完全一样的刻度, 但这外面细细镌了两圈汉字, 却是与每天十二时辰的对应。
钟面正中, 是不断运动的指针。
从指针的色泽来看, 应当是金质或者是镀金的。除了在座众人已经相当熟悉的时针与分针之外, 另有一枚极细的银针, 在钟面上不停转动。
以往人们使用自鸣钟, 要看上好久才回发觉分针是在运动的,时针则看起来根本不动,要过好久才能令人察觉辰光的流逝。
此刻那枚细细的银针,却肉眼可见地不断转动,像是在提醒使用者:“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金银指针之外,“小号”自鸣钟外还嵌着一层完全透明的,不知是水晶还是玻璃,将指针们都罩住,免得人为影响指针的运转。在此之外,还有一层精致的铜壳,此刻已被蔡京拨开,令铜壳内的内容显露无疑。
蔡京定睛看了良久,突然向四周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是请众人小些声而说话。
而这望湖楼上的宾客们由于太过好奇,一时间集体噤声,眼睁睁地看着蔡京将那枚“小号”自鸣钟送至耳边,聆听了良久。
终于,蔡京抬起头来,笑道:“我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听见‘时光流逝’的声音。”
他这么一说,苏轼等人全都好奇得不行,心痒痒地想要借蔡京手中的物事来听听。蔡京却似乎全无此打算,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放回匣子中,抬眼望向明远。
明远恰于此刻开口。
“这是我家作坊最新推出的‘怀表’。”
“怀表?”
人们异口同声地重复这个名字。
马上也都觉得很合理——可以揣在怀里的,用以指示时间的……表?
“嗯,对!”
明远点点头。
“我找了工匠研究了‘自鸣钟’的全部结构,让他们自己尝试,看怎么才能够将这东西做得体型极小,可以随身携带。结果真做出来了。”
“它需要每六个时辰上一次发条,”明远轻声指点蔡京将那怀表翻过来,看见上“发条”的结构,“就可以保证计时准确。”
“当然了,最好每天也能将它与大自鸣钟的报时核对一下,就更万无一失了。”
“这样一来,每天就算是我们出门在外,也可以用这件东西来确定时辰。”
明远笑着解释完,众人看向蔡京的眼神又有不同。
这么有用的东西,刚刚制出,明远就把东西先送给了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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