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愿意将他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而不是一个敌国太子。
但是萧扬一时半会儿竟然缺乏自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永远在这长江之南的鱼米之乡,好好地当一个“普通人”。
一时间萧扬心旌动摇,望着明远那张俊秀无比的面庞,和那对热切的眼神,实在是不敢相信。
谁知明远却一路细数下去:“商业上的事,尽可以问戴朋兴,前两天史尚来了信,他五月会回杭州来看看,要是不急也可以留到那时问他……”
“学问上的事,可以去问苏子瞻公,有事帮忙也可以扰他。子瞻公应该也‘不敢’不帮。”
“任何急事大事,或是你觉得需要我帮忙的事,直接写信给我,我三日内就一定能收到……”
如今明远去汴京,这地理上的距离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遥远,信息传递也十分迅捷。
再者,明远在杭州有无数的耳目,萧扬日子过得怎么样,明远只会比谁都清楚。
然而他这份信任却让萧扬深受触动。
明远愿意拉一把萧扬,多半是看在他也是一夕之间,从高处坠落,失去所有——这份心境他能体会,同时萧扬痛失生母,遭遇比他当初更加凄惨十倍。
然而这份经历也让萧扬心中生出深深的自卑——原本萧扬那份骄傲与自尊被彻底打破之后,就立即走向了反面,在他的骨子里又刻入了分量不小的自卑。
“我……”
萧扬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远所给的这份信任。
谁知就在此刻,一直站在萧扬对面的种师中突然扬起头,冲萧扬这边点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萧扬感受到了鼓励,猛地多添了些信心。
“嗯!”他冲着明远,重重点了点头。
*
此时此刻,在汴京城中,重返朝堂的吕惠卿,还完全不知道明远“说走就走”,突然决定重返汴京。
他只知道明远有意在熙宁六年晚些时候入京。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些安排,万一明远真的入京了,他好获得最大的利益。
第232章 亿万贯
汴京城中, 吕惠卿与二弟吕升卿在蔡河边散步。
返京之后,吕惠卿重新述职,出任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他在京中的住处就在蔡河附近。
而吕升卿来京是参加礼部试的, 在放榜之前, 吕升卿有些紧张。因此吕惠卿便陪二弟出门散步闲聊, 以舒缓吕升卿的紧张情绪。
这条蔡河附近的街道向来僻静,一边是别人家宅邸后院的院墙, 另一边则是蔡河,他们兄弟一路谈谈说说,也无人打扰。吕惠卿便无甚顾忌,畅所欲言。
“升卿此次参加礼部试是必中的。”
吕升卿唯唯诺诺, 但脸上的忧色一点儿也不见少。
吕惠卿就有些嫌弃弟弟:明明才学过得硬, 怎么偏偏就没半点自信的。日后做了官若还是这样, 他如何指望这样的助力……
吕惠卿内心暗叹, 口头上转过话题:“蔡元长已经上京, 听说天子曾召他入勤政殿奏对。”
吕升卿果然很好奇。
“蔡京?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钱塘尉, 竟有资格直接面见天子奏对?”
吕氏兄弟与蔡氏兄弟都是福建人, 虽非同乡, 但多少有几分香火情。
只是蔡京与蔡卞两兄弟运气之好, 令人羡慕: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 而蔡卞更是年纪合适, 迎娶了王安石的次女,成为宰相女婿;而蔡京这次,不过第一次出外任官, 就被天子召入京奏对。
吕升卿觉得自己兄弟才学不在蔡氏兄弟之下, 因此对对方的“好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蔡元长在杭州组建了水军, 将军器监制的火炮在海上反复试验,据说已有一批水军能将其用得如臂使指,操控自如。两浙路沿海的海寇被蔡元长打得连头都不敢冒,蔡元长在沿海海商中的声望也极其卓著的。”
“哦!”
吕升卿马上就明白了。
“天子不是想见蔡元长,天子是想知道火炮的效果。”
“正解!”
吕惠卿微露喜色,觉得弟弟脑筋还算活络。
“前些日子,蔡元长在海上展开一场火炮‘演武’,听闻在水上放置的活动靶子,十有九中。”
“天子得报欣慰,便召蔡元长入京奏对,而且可能要在南御苑演示。若是确认了火炮的威力,蔡元长的功绩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吕惠卿说完,吕升卿渐渐听出些不对劲,忙道:“大哥,这火炮……南方作坊有发明之功,军器监贺铸有铸造之功,怎么功绩最后都落在蔡元长头上了?”
吕惠卿似乎很满意弟弟竟也看出了这样的门道,温和地解释:“天子当然只看最后是谁人摆出了这般功绩……”
吕升卿在一旁咋舌,大约在心中感叹:原来官场是这副样子的。
“当然,这也要看最后天子派遣去杭州的那位走马承受是怎么说的。”
走马承受就是宦官,大宋天子不放心边臣武将,便派遣走马承受到各路监军,充当自己的耳目。这些走马承受都有密旨奏报之权。
而两浙路的水军一旦兴起,天子竟也一样派了走马承受前往监察。
吕升卿便问:“天子派了何人去两浙路监察?”
吕惠卿闲闲地答道:“听说那名走马承受十分年轻,叫做童贯,是李宪的弟子。”
“童贯?”
吕升卿从未听说过这名宦官,也不打算多打听此人,想了想又道:“大哥颇为看重的那位明姓少年,听说于火器一事上,也有掺和?”
吕惠卿顿时笑了。
“是的,只是他在野不在朝,就算是有再大的功绩,也算不到他头上去。”
说到这里,吕惠卿左右望望,道:“对了,昔日这少年在汴京时,住处就在这左近。听说他还有些‘神通’。”
“他也是有意思,坚持要一年之后入京。哼,那便正好,且容我腾出手慢慢安排,让他呆在他‘该在’的位置上……”
谁知说到这里,吕惠卿双眼望着远方,忽然定住。
而吕升卿的注意力则被一群在路边闲话的汴京百姓吸引了去。
这群人正堵在一间宅院的后门。人群正中,有一人正口沫横飞,讲起当日曾经亲眼看见一只白狐,从这边巷子里穿过,冲进这家的院门。
他说得绘声绘色,说起那白狐身上没有半根杂色的毛,又说起白狐如何越过重重阻拦,蹿进院门,从此再也不出现。
这时便有旁人插嘴:“这么说来,那明小郎君就是财神弟子,那白狐乃是他座下灵兽,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
吕升卿顿时感觉自己的脸上肌肉一阵扭曲:原来这就是财神弟子的由来啊……只因为一头不知是何物的小兽……
“千真万确,”顿时有两三个人同时答话,“难道没听说吗,汴京城到山阳镇,还有到扬州城的路,都是他出钱修的,城里那些炭行都是他家的产业,听说还有瓦子、正店、脚店……”
这边的闲人兴致盎然地一一点算“财神弟子”明郎君名下的各项产业,吕惠卿却脚下不动,立在原地,目光凝视着从远处快步走过来的一名年轻人。
这年轻人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面如冠玉,发似墨染,身着价值不菲的华服,眼中隐隐有光彩,脚下却走得飞快。
只见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堵在那宅院后门的闲人,那起闲人也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少年郎来到吕惠卿面前,拱起双手笑道:“吕吉甫兄!”
他见到吕惠卿脸上浮起戏谑的笑意,脸上表情顿时转为苦笑,道:“吕兄莫要再笑话我了。”
这少年郎君,不是别人,正是明远。
他刚刚回到汴京,突发奇想,想要看看自己过去住的那间院子是否还空着。谁知听到了汴京百姓如此“传颂”他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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