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种昭武——”
连同那窦和泰在内,几名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立即领命而去。
种建中站在女墙跟前,冲远处道路上的烟尘望了一眼,咬了咬牙,低声念道:“禹藏……”
此刻他所在位置,是在鸟鼠山的另一侧蒙罗角部此前控制的主城。
前些日子他率领三个指挥,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了依附党项人的别羌蒙罗角部,夺下了这座蒙罗角部的主城,并依王韶之命,在此暂时驻扎。
但很显然,连王韶这样富有智计的人都未料到,蒙罗角部背后的党项人来得这么快。或许别羌的这个部族,就只是党项人的一枚棋子,抛给宋人的一枚鱼饵而已。
在宋人眼里,羌人筑的城哪里能算是城,多半只能算个大土丘。然而蒙罗角这座主城因为是在唐时寨堡的基础上修建,所以基础打得还不错,可以勉强算是一座能够抵御袭击的城池。
在他离开城头的那一刻,党项人的旗帜已在距离城外六七百步的地方高高飘扬着。
到了晚间,种建中麾下几个指挥已经大致将他吩咐的任务完成,聚在种建中帐中回报。
“城中的粮秣还够支持六天,城中有水井,饮水方面没有问题。”窦和泰大声回答。
种建中带来的总共三个指挥,其中一个马军指挥四百人,另外两个步军指挥五百人,另外还有六百左右负责粮秣转运的厢军与民伕。总人数在两千人。
此外,城中还有数百名被蒙罗角部直接丢下的羌人妇孺。通常宋军不会对他们如何,只是会在合适的时机将人一并迁入陕西路内各城,与汉人混居。
“派遣人日夜看守水井,不许任何羌人靠近。”
种建中严令一下,窦和泰悚然一惊,才想起即便是羌人妇孺,只要里面混了探子,就可能会对己方不利,连忙称是。
“立即搭建‘霹雳砲车’,命令砲手寻找合适的观察地点和发砲地点。”
窦和泰又问:“种昭武,‘霹雳砲车’设成是定点还是机动?”
种建中略想了想便答:“两驾砲车,其余定点,设在最矮的那几道城墙跟前。”
“对了,还有‘那件东西’,确保任何人不得随意触碰。放在防水的地方,千万不能被雨水打湿。”
种建中肃容吩咐。
“窦指挥,就连你自己手下也要千万小心。一旦失误,那会是粉身碎骨之祸。”
窦和泰听说过那是一种威力极其巨大的武器,但具体如何,他还没有见识过。此刻听种建中吩咐,便匆匆应了,自去安排。
紧接着帐外报探马回来,却是两名探马同时快步进帐,向种建中行礼。
一人是早先从蒙罗角主城出去的探马,另一人风尘仆仆,明显经过长途奔袭。种建中与帐中几个指挥使马上都站了起来——这第二名探马,明显是从渭源堡来的信使。
他们带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惊——
“党项禹藏家与青唐藩部木征联军一万一千人,同时攻打渭源堡与蒙罗角城。”
种建中脸色一沉,其余三个指挥使脸上的肌肉同时跳了跳。
一万一千人——只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党项铁鹞子。
如果只是青唐藩部,以种家训练出的强悍西军,一般以一敌二没问题,一千人足以抵挡两千人。
但如果对手是铁鹞子……
种建中一挥手,先命人将一只木盘取出来,放在大帐正中的一张桌子上。
这是按照明远所转述沈括的方法制出的军事沙盘。种建中即使出征在外,也还是带出来一张小幅的“简易版”,以显示周围的山川地理——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党项与木征联军的兵力分布是——”
种建中沉声问赶来的两名哨探。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是事先已经有过交流。
其中一人伸手在沙盘上指点,并开口解释:“禹藏家大约有两千精锐,正守在大来谷中。”
大来谷正是渭源堡与蒙罗角部之间的一条交通要道,党项人的精锐守在那里,便相当于将种建中与援军之间的道路完全切断了。
“另有三千羌兵和一千党项人将渭源堡团团围住。”
闻言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这绝对是一个最坏的坏消息。
王韶身为熙河经略,此刻正坐镇在渭源堡中。而党项人竟然纠结吐蕃与羌人,前往攻打渭源堡。须知渭源堡刚刚修建未久,此刻尚未完全建成。
“余下一千党项骑兵,带同四千青唐羌,就在我们蒙罗角城周围。”
“五千人?!”
“这么多?”
听到这个数字,种建中帐中人人变色——除了那个一直跟在种建中身后,表情永远木讷的小亲兵。
“所以王经略派小人来送信时,特地提了一句,种官人您要小心——这次党项羌人合兵,恐怕是想要先行拿下蒙罗角城。”
第195章 千万贯
翌日是个大晴天。
西北便是如此, 冬日里阴云密布的日子未必冷,但如果是大晴天,阳光虽好, 但是往往劲风如刀,割得人脸上、手上生疼。
种建中巡视蒙罗角城防时便是如此,朔风如刀, 呼呼刮得十分猛烈。
种建中一眼便瞥见两个守在城墙后,负责操作霹雳砲车的小校, 手上冻得裂出一道一道,全都是鲜红色的细小血口。
“我那里还有一盒马油, 向华去我行囊里取出来, 先分发给将士们用。”
向华应了一声, 转身回去,须臾间已经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锡制的圆形盒子, 二话不说,先递了给站在霹雳砲车旁的小校。
那小校看见手中那雕刻精美的锡盒,已经愣了神,一时竟忘了要将盒子打开, 将里面的马油取出涂在手上。
“怎么这盒子这么好看?”
另一名小校凑过来,见状忍不住惊叹。
随即大家都聚了过来, 然后纷纷将眼光投向种建中——
西军中默认都是老粗,而种建中也一向与下级兵士们打成一片,大家也都知道他性格豪爽粗放。
但谁也没想到, 他用的东西竟然如此精致。
“人设崩塌”的种建中脸庞微微涨红, 但没忘了再强调一句:“盒子记得还我!”
“哦!”
明白了——
小校们相互看看, 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一定是种昭武的心上人送的。
种建中年轻有为, 二十出头却尚未婚配。但现在看起来,这位种昭武一定是已有心上人,等着回去迎娶——如果这次大家都能打胜仗,能平安回去的话。
“城外的动静如何?”
种建中看向站在城头一截用夯土堆成的女墙之后,举着一枚千里镜正在瞭望的士兵,大声相询。
“种昭武,羌人……您知道的!”
羌人向来被视为乌合之众。他们的单兵马上战斗力不可谓不强,但是失之懒散,无法团结起来像宋人那样运用集体战术,因此宋军除非中伏或是落单,很少会在羌人手下吃大亏。
现在瞭望兵这么说,所有站在城墙后的将校们便都在脑海中想象:羌人们此刻应当是刚起,正在点燃晒干的马粪埋锅造饭。
“铁鹞子呢?”
种建中并未因羌人的懒撒放松警惕,继续询问党项人的行踪。
那名瞭望兵熟练地将千里镜的镜筒抽出,左右转动以调整焦距,仔细观察之后回复:“党项骑兵在羌人的营地后结阵!”
果然!在松散的羌人士兵身后,是训练有素的铁鹞子。
种建中与他身边的所有人顿时都绷紧了脸孔。
“种昭武……”
瞭望兵一边瞭望一边继续高声说道:
“铁鹞子的人数似乎少了,现在只能见到四五百骑。”
“一定是埋伏在哪里,等待我们弃了蒙罗角城,然后在半道上袭击我们。等到我们这一支尽数溃败,敌人便会趁渭源堡军心动摇的机会,大举进袭渭源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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