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守在沙州,只是为了护卫大唐,守住咱们李家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守住无数孤魂野鬼换来的平静!你们想打战?想夺功劳?对得起战场上死的先祖,对得起属下那些伤亡的将士么?而且,贪图功劳又想急着作甚?!老夫留给你们的爵位,不是郡王就是国公,不是国公还有郡公!还嫌不够?!嗯?!”
“莫要忘了,因为你们兄弟子侄中出了几个蠢物,老夫至今还须戴罪立功呢!!”
想起那一天的鲜血淋漓、冰寒彻骨,众人顿时从功名利禄的诱惑中醒悟过来,一时间竟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言了。
便听老郡王继续中气十足地教训道:“至于景行,你们眼红是么?那也是他自己挣回来的功勋!!就算看着像是运道好,也是因他自己命中该有之故。换了是你们,可未必能如此顺顺利利!!而且,他身边还有十三郎和十六郎呢!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莫不是忘了他也是你们的族亲?!日后若能独领一州都督,也是能提携你们的?!”
“老夫都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若是腿一蹬,就凭你们这点儿小心思,日后指不定去何处喝西北风!!该信赖依仗的人,不寻思着如何交好,反倒心怀嫉妒、满腹怨言……你们这群混账的气度,倒远远不如濮王一脉、越王一脉的小辈们!!”
众人都听得面露羞惭,唯有世子依然壮着胆子道:“阿爷便是心怀顾虑,也总该让我们去战场上走一遭。不多积累些征战的经验,往后又如何能独当一面?”
永安郡王斜了他一眼:“老夫确实有个好机会留给你们。想来,简国公和阿史那将军也注意到了,不过——许业那老儿离得远,赶不上,阿史那真啜又忙着对付逆贼,也寻摸不出空闲来,可不是成了咱们的囊中之物?”
诸儿孙思索片刻,实在都想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得挠着脑袋请教。
永安郡王没好气地瞪着他们:“一个个都将脑袋当成了摆设!仔细想想,胜州离何处最近?!单于都护府分明应当是最早得知叛逆之地,就算并未预料到逆贼的举动,朔州失陷之后,总该知道消息了。连御驾亲征都已经抵达太原府了,他们又为何这两天才姗姗来迟,派出一万骑兵?!可见都护府内必定有蹊跷!”
“阿爷之意,是咱们派兵去单于都护府?若是有误会……”世子依然有些犹疑。
“给你们的好机会,都不懂得紧紧抓在手心里!”老郡王早便习惯这群“犬子”了,连嫌弃都已经懒怠了,只得无奈地摇着首。这时候,有传令兵前来急报,送来了简国公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他展开一瞧,略作沉吟,拍案而起——
“果然所见略同!这去单于都护府的差使还不能交给你们,老夫不放心!那就只能老夫亲自去了!!”说罢,他兴冲冲地扛起自己的横刀,披上大氅便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剩下一群儿孙在正堂里面面相觑,忙不迭地随了上去。老父亲这样的反应,令他们不禁觉得——其实最想去征战的就是他自己!!
——
一日之内,西路大军陆续拔营。留下五千人守胜州,凉州军与灵州军支援太原府,夏州军则参与攻打朔州。其余兵马挥师北上,越过黄河,直取单于都护府。听闻此消息后,先前单于都护府派出的一万骑兵立刻哗变,互相厮杀之后,一些直奔太原府附逆,另一些则返回单于都护府助西路军平叛。
单于都护府是羁縻都护府,其大都护一直由深受先帝信任的突厥王族担任。此人不仅被赐为了“李”姓,而且素来对先帝忠心耿耿。故而,圣人与三路行军大总管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诚。只以为他迟迟没有消息,大约是消息暂时被叛军阻隔,所以才未能及时发兵襄助。又或者他正在弹压被掀起叛乱之心的属下,暂时无暇他顾。而如今的态势,则极有可能是此人病亡或被杀,单于都护府早已彻底失控,落入了附逆者之手。
许是内讧尚未完全平定之故,永安郡王领兵长驱直入单于都护府所在地,竟未遭到任何像样的阻拦。甚至还有不少突厥贵族闻风前来相投,主动带领部族人马,欲为大都护报仇雪恨。经他们述说之后,永安郡王方七拼八凑地得知了真相。
大都护在过年时已经病重,由他的长子代为处理公务。直至上元节前,一切尚十分平静,贵族们偶尔也能远远地拜见大都护,由衷地替他祈福。但上元那一夜,他的长子很蹊跷地醉酒坠马而亡。紧接着,他的次子宣布接替长兄,侍奉病重的父亲以及处理公务等等。自此之后,他们便再也见不到大都护了。
许多人都怀疑,大都护已然病逝,或者被次子所杀。之所以秘不发丧,只为了争取足够的时间收拢人心。三子、四子等人遂出声质疑,结果被次子派人围堵截杀,不得不仓皇出逃,至今不知生死。单于都护府陷入一片混乱,在这种时候,他们又如何能顾得上河间郡王叛乱一事?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万骑兵去平叛,其中也有各怀心思之辈,也无怪乎他们会临阵哗变。
于是,永安郡王立即撰写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处。
——
深夜,太原府行宫。
圣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军报,轻叹道:“朕到底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居然轻忽了单于都护府之事。若非族叔父、简国公等老将目光老辣,待到那一万骑兵来到战场之后再哗变,情势便极有可能控制不住了。”
“术业有专攻,永安郡王与简国公皆是积年老将,眼光自然独到。若非如此,圣人也不会委派他们作为两路行军大总管了。”坐在旁边的王子献自然而然地接道,“臣倒觉得,圣人知人善任,不拘一格启用贤才,更是慧目如炬。”
闻言,圣人禁不住神色微霁,笑道:“朕竟不知你究竟是在夸朕,还是在夸自己。”
“能为圣人这样的君主效力,臣莫感荣幸。既是敬仰圣人,亦是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有报君恩的机会。”王子献此言倒也并非虚妄。若非圣人信赖,又能破格提拔他,他何至于以及冠年纪成为中书舍人?若是早生些年岁,遇上先帝,指不定至今还在七八品苦苦挣扎着。当然,先帝一朝人才辈出,便是晚年稍有些凋零了,也未必能看得上他这样的年轻人。
圣人呵呵笑了起来,方才的那些烦闷情绪不知不觉间便一扫而光。旁边的殿中监给他斟茶,禁不住悄悄抬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中书舍人——以他所见,此子日后必定前程无量。拜相不必说,说不得还能加封一品的虚衔,牢牢掌控朝堂上下数十年呢!!啧啧,能如此讨得圣人欢心的年轻人,真是愈来愈少了。
后半夜,正当圣人欲就寝的时候,忽又有八百里加急军报赶来。
“报!!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趁机南下,进犯幽州与云州!!简国公紧急征调中路大军迎敌!朔州围城失败,逆贼河间郡王伺机带着亲信属下逃了!一路往东去,似是要与靺鞨、高句丽勾连结盟!”
“什么?!”圣人大惊,脸色瞬间便苍白了许多。
第333章 行宫危急
军情十万火急,圣人再无睡意,行宫中立时便燃起了灯火,已经睡下的众臣都被陆陆续续唤了起来。王子献亦不例外,一面急急地往议政殿中赶去,心中一面猜测必定是前线出了变故。不过,纵然是他也不曾想到,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居然胆敢趁火打劫、大举进犯。
自胜州叛乱以来,尚不足两个月。东北诸州民间便是得到了叛军的消息,也不至于转瞬间就传遍了关外敌国。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十日内便迅速作出反应,互相勾结,兵马粮草、用兵之策皆准备万全?
——除非,河间郡王与他们早已暗中勾连。就像给突厥铁勒诸部许诺以重金与裂土封侯作为诱饵一般,用大唐疆土以及粮草金银等物,换取靺鞨与高句丽的支持。
靺鞨这些年一直被大唐北疆的骑兵拒于关外,又迫于突厥与铁勒部族的不断驱赶,只得逐渐往北迁徙。北疆乃苦寒之地,据说冬季长达将近半年,他们又如何可能一直忍受下去?若有觊觎关内的机会,定然不会放过。高句丽则因扰乱百济、新罗两个小国的安宁,曾被先帝派兵教训过一回,残部勉强能维持国内平和,苟延残喘。而今有机会一雪前耻,自然也不会错失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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