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杨家之外,此案同样牵连出了不少与其同谋的大小世家。毕竟,杨士敬经营多年,焉能没有同谋?不过,这些同谋多数是他的属下,分别被安插在朝廷或外州之中,甚至有些武官已经升至了折冲都尉。这意味着杨家开始染指兵权,令圣人深感震怒,几乎想给这些附逆从犯也都判定死罪。
不过,御史台与门下省一群言官据理进谏,到底仍是打消了他的念头。尤其这一回,连他的心腹爱将们都不站在他身边,王子献与李徽均认为该依照律法与先例判罚。先前越王一案、彭王一案便是实例,不曾真正谋逆者,判流放三千里即可。于是,圣人大笔一挥,将这些人及其家人都流放去了最南端的振州。
除此之外,令圣人最为震惊的,便是燕家亦牵连其中。虽说看似燕家与三皇子之死没有干系,只是后来与杨谦共商如何说服杜皇后养育四皇子的大计,但他们与杨家来往紧密却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律法,燕家同样应该判处阖家流放。然而,圣人顾忌到爱女长宁公主,却迟迟未能拿定主意。
就在杨家之案判罚陆续公布的某一天夜里,带着弟子杨慎前来拜见长宁公主的王子献与李徽刚坐下不久,便听见寝殿之外传来一阵阵喧哗声。长宁公主并不理会,只是示意宫婢赶紧将闹事者赶出去。
然而,下一刻,便听外头响起了喊声:“贵主!是我错了!是我利欲熏心!!是我行事不择手段!!这么些年来,贵主对我警示了许多次,我竟然一时糊涂,都不曾往心里去!满心只想着天赐良机不能错过,竟与谋逆之辈搅合在了一起!!”
“贵主!我还错在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分明知道贵主与郡王不过是堂兄妹,与王补阙也仅仅只是君子之交……但当年曾听说过的流言,却让我心中暗存了偏见与芥蒂!所以,我始终无法与郡王殿下以及王补阙安然相处。因为我嫉妒他们能够得到贵主的信任,嫉妒他们能够成为贵主所依靠之人!!”
“贵主!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会改过自新,再也不会胡乱行事!所有一切,我都会听从贵主的安排!!只要贵主还愿意,让我做贵主的驸马……只要贵主还愿意,让我与贵主相守一生……”
“啧啧,可真是酸得很。”李徽吃了一颗王子献剥的葡萄,评论道,“悦娘,你怎么还能容他留在公主府当中?连续让他告假数个月,恐怕连叔父都以为你只是在保护他而已,更遑论其他人。你瞧瞧,让他误会你对他有情,他便立即抓住机会过来求情。只要你稍稍心软,燕家便仍然有翻身的机会。”
“燕家人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墙头草。”王子献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随手投喂身边人,并不忘记示意自家弟子时不时也孝顺几颗,“自从杨家案发之后,燕太妃便不顾劝阻,与杨太妃留在别宫之中,死活都不愿去行宫避暑。若不是皇后殿下不耐烦见她,恐怕她不是隔三差五,而是每天都入宫向皇后殿下哭诉。”
“比起只说燕家被杨家人欺骗的燕太妃,燕湛已经算是诚实了。”长宁公主斜瞥着这从容自在的师徒三人,眉头跳了跳,“我倒是觉得有些意外,听起来……他像是真的对我有情?”虽是如此说着,她却笑了起来,显然觉得颇为讽刺:“原来,燕家人待有情之人便是如此不择手段的利用?还美其名曰是‘为你考虑’?”
“你迟迟不表明态度,难不成是被他打动了?”李徽皱起眉,“你可别忘了,他那一天如何口不择言地侮辱我们。虽说是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但也意味着他确实曾经怀疑过——”对于燕湛怀疑他、王子献与长宁公主之间的关系,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绝不能原谅。
“阿兄放心就是,这种人便是在我面前跪死,我也绝不会原谅他。”长宁公主道,“当年我便觉得他依稀对你们有些敌意,想不到他居然满心都想着那些龌龊之事。”
当然,堂兄妹二人都很清楚,若非当年荆王之子李阁与李茜娘闹出的乱伦之事多少让人听见了风声,燕湛也不至于想得如此之多。亦并不排除有人曾经刻意给燕家人传话,离间长宁公主与燕家的可能。最大的嫌疑者,自然便是一手推动李阁与李茜娘之事的安兴长公主。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有人从中作梗,也已经不重要了。其实,堂兄妹两个都有能力阻止燕湛做蠢事,却始终坐视他与杨家合谋,无非只是为了一件事——彻底摆脱这桩婚事,使长宁公主能够暂时恢复自由之身,而且让圣人与杜皇后一时间不忍心再度逼婚。
燕湛跪在寝殿外,红着眼睛说了无数回“对不住”,由浅至深反省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然而,长宁公主却始终不曾出现。直至两个时辰之后,他的嗓音早已变得嘶哑,几乎已经渐渐绝望,寝殿门才缓缓打开。
燕湛不由得双目一亮,抬眼望去,出来的却并不是长宁公主,甚至并非她的贴身侍婢,而是一位陌生的小少年。这小少年背着弓箭,身着布衣,犹如山野间的孩童,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带着世家气度:“贵主说,与驸马的缘分已尽,日后也不必再彼此纠缠了。”
燕湛一时间愣住了,竟忘了追问其他,只是忽然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我?”小少年行了个叉手礼,认真地答道,“我名唤杨慎,今日随着先生来拜见贵主。”
“先生?!你先生又是何人?!”燕湛浑身颤抖起来,咬着牙的模样甚至有些狰狞。
小少年依旧平静地回道:“我的先生名唤王子献,字致远,是门下省左补阙……还有一位先生,封新安郡王,名讳李徽,字玄祺。”他仿佛并不懂这位驸马为何如此气怒交加,而是十分详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燕湛目眦欲裂,瞪着门窗紧闭的寝殿,仿佛能透过遮蔽瞧见里头的人。他发出一声怒吼,含着万般焦躁与嫉妒,却再也不能——亦不敢口不择言。而他这一声怒吼仿佛终于惊醒了旁边的侍卫,一群精壮的大汉随即围拢过来,将驸马带了出去。
听见那声怒吼,王子献笑了笑,亦真亦假地道:“驸马确实对贵主有情。若换了是我,发现深更半夜,玄祺的寝殿中居然有两个女子,亦会觉得妒火难耐。”当然,除去妒火之外,他绝不会怀疑李徽对自己不忠。只是因外人无端端侵入了自己的领地,觉得深受威胁罢了。
李徽与长宁公主斜了他一眼,均能理解他的未竟之语,并未接话。接下来,堂兄妹二人讨论起了该如何利用此事继续打击安兴长公主隐藏的势力。而王子献则坐在旁边,时不时地为听不懂的杨慎进行讲解。他与李徽都相信,这孩子聪慧至极,只要有足够的机会,视野与见识都将迅速扩展,绝不会弱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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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长宁公主入宫,却并未去安仁殿见杜皇后,反倒去了两仪殿向圣人问安。圣人听殿中监禀报说女儿来了,心中的情绪格外复杂。无疑,此时的燕湛在他看来,完全是个不合格的驸马。他身为父亲,自然希望女儿能够和离,也不愁寻不见更合适的驸马人选。但倘若女儿一心想保住燕湛,他也不忍心让她伤心……
于是,陷入了想象当中的圣人拧紧了眉头,将他的左膀右臂都唤过来,叮嘱道:“待会儿若是悦娘替燕家求情,你们二人须得拿出进谏时的凛然气度来,坚持按照律法处置燕家。唉,朕终于看清楚了,便是阿爷指的婚事,也总有些疏漏之处。谁也想不到,身为悦娘的驸马,燕湛居然还敢私下与杨家往来。”
左膀——新安郡王李徽清咳一声:“叔父尽管放心,便是悦娘一时想不明白,侄儿也会劝她秉公行事。而且,依侄儿看来,悦娘对燕湛其实并没有多少儿女之情,就算是替他求情,也不过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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