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伽蓝亦是微微一笑:“我对京中的尼寺与女冠观甚为熟悉,连郡王府内都建了一座家观,供奉了三清与老君。若是环娘不嫌弃,我们可结伴而行,多去那些尼寺与女冠观走一走,也可为家人祈福,如何?”
她们三人和乐融融,李璟则对王子献怒目而视,忍不住道:“阿兄可须得将王补阙看好了,否则以他如今行事无忌的性情,还不知会给阿兄惹出甚么祸患来。对了,我的郡王府何时修造?半载之内可否建好?我也好早日搬进去,与阿兄悦娘做邻居。”
李徽挑了挑眉,和浅浅含笑的王子献对视一眼:“我倒丝毫不担心子献,唯一担心的便是你。譬如昨日,你尚不知族祖父的品性,便贸贸然地将自己送了出去。往后若与其他宗室郡王也这般随意,我可是不许的。”
“族祖父一看便是豪爽之人。”李璟回道,“而且我对他慕名已久,早便想着跟他学用兵之道。待到他这回离京,我也想跟着他一同去沙州镇边御敌,积累战场经验。叔父眼下正缺得用的将才,应该会答应的。”
李徽一怔:“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
“不错。去广州之后,我自个儿私下琢磨了许久。”李璟坦然道,“先前我只想着从武,却不曾想过该如何从武,是担任京中十六卫的将军,还是去外州当都督。后来想想边疆的几位宗室郡王,觉得‘逐匈奴、驱胡虏’方是我心中真正所愿。阿爷与阿兄知道之后,也很赞同我。我还说服了杜十四郎,让他成为我的幕僚,与我同去。”
“……景行。”李徽不由得感触万分,目光温软许多,“你果真是长大成人了。”
天水郡王嘿嘿一笑,转而脸色又一变,哼声回道:“阿兄这是何意?我并非稚童,早便长大成人了。”他才不愿承认,自己早先实在是率真得近乎单纯,不堪大用呢。
第293章 交心直言
堂兄弟二人正相视而笑,王子献给李徽斟了茶,不急不缓地接道:“恕我直言,大王志向高远,确实值得钦佩。而且,河间郡王即将谋反,一旦发兵平叛,便必然是大王谋镇边都督的好时机。不过,所虑之处依然不少,且极有可能事关大王的生死安危,因此我不得不提。”
被他兜头便泼了一桶冷水,李璟嘴角边的笑意不禁抽搐起来:“你但说无妨。”
“其一,永安郡王品性出众,并不意味着他的儿孙个个可信。大王有所不知,此前曾查到河间郡王的私兵伪装成马贼,时常来往于沙州、凉州、灵州、夏州等地之间。而永安郡王时常派儿孙剿匪,却从不曾伤这些马贼分毫,任他们日渐壮大,实在甚为可疑。”
李璟一怔,不由得望向李徽。李徽轻轻颔首:“我的直觉与你一样,认为叔祖父表里如一,是位值得我们尊重的长辈。不过,叔祖父的儿孙枝繁叶茂,他忙于军务,未必都能照管过来。其中有一两人,或许会与河间郡王暗中勾连。这一回众位宗亲在长安齐聚,或许我们可私下仔细观察,寻出蛛丝马迹来。”
“便是我们能寻出来,也未必能说服永安郡王相信我们,处置自己的血肉至亲。”王子献道,“若是大王随着永安郡王前去沙州,说不得便会中了他们的暗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射暗箭更是寻不着证据,必须时时刻刻小心谨慎,方不至于中了他们的暗算与奸计。否则,若是大王折损在边疆,甚至于被他们陷害通敌谋逆,那便极有可能难以辩解了。”
李璟皱紧眉,思索片刻之后,依旧果决地道:“无论如何,我必须把握这次良机。否则,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镇边了。毕竟,叔父绝不会让一个没有任何征战经验的人镇守边疆。我不愿意永远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在长安,出任并无意义的虚职,或者仅仅只是待在那些安稳之地担任都督——那也与虚职无异。”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必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李徽道,“不过,你须得答应我,绝不可鲁莽行事。无论有任何疑虑,都必须尽快派人回长安报信,或者劝族祖父大义灭亲。以族祖父的性情,应该不至于纵容逆贼才是。”
“阿兄放心,我省得。而且,有杜十四郎在呢。他与王致远似的,一向想得多也想得远,必定能替我考虑周全。”李璟满口答应着。
王子献瞥着他,淡淡地道:“杜十四郎之事,稍后再说。其二,我想问问大王,手握重兵之后,是否无惧猜忌?大权在握之时,反倒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言行不当,不仅会给自己招惹祸患,连你周围之人也逃不过。大王可做好了时刻约束自身的准备?或者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会有人胡乱猜疑的应对之策?”
李璟拧紧眉,望着他的时候,目光竟锐利如刀锋:“不必你提醒,我也明白一旦引来猜忌的结果。如今信我的长辈,日后未必会信我。那我便定然要使尽手段,让他相信我绝无二心。譬如,倘若我一直无子无女,又愿意随时更换镇守之地,他便不会再随意疑我了。至于阿爷与大兄,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不能与我一般走得太远。近在咫尺之处容易控制,他应当也会安心许多。”
闻言,李徽沉声道:“什么‘无子无女’?你这又是何处而来的念头?”他自个儿也注定了无子无女,却因有王子献相伴,又有侄儿侄女以及半个徒儿杨慎在膝下,所以并不觉得遗憾。但作为兄长,听得堂弟居然也打算断绝子女缘分,他便禁不住生出薄怒来。
“传承血脉自有兄长,我无子无女应该也无妨。”李璟满不在乎地道,“更何况,经历了上一回的退亲之后,我对那些所谓的世族女子都已经毫无兴趣——不,应当说,我本便对娶亲不感兴趣,之前的婚事也是阿娘做的主,只是那时我无法反抗罢了。我已经想得很明白,此生只需有好友相伴,有战事可挥洒血汗,便足够了。”
“胡闹……”李徽还待再言,王子献却朝他摇了摇首:“没有子女,便意味着爵位、封地或者野心都无人继承。玄祺,大王所言甚有道理,若是换了其他法子,反倒不容易凑效。尤其他要掌的是兵权,与你完全不同。”
“那二世父与大堂兄又是如何说的?”李徽依旧皱着眉。在旁边听得他们只言片语的长宁公主倏然沉默下来,杜伽蓝与信安县主仿佛宽慰一般分别握住了她的柔夷,无声地传递着她们的态度。
“他们尚且不知。不过,我觉得阿爷定然不会反对。至于大兄,阿爷不反对,他也无话可说。”李璟道,“便是他日后想将孩子过继给我,为我承嗣宗庙,也可等到我死后再说。当然,若是阿兄你愿意过继一个子孙给我,便更为不错了。血缘离得越远,便越能令长辈安心,不是么?”就如同眼下的李厥一家,几乎已经毫无威胁。
“这你便莫要多想了。”李徽毫不犹豫地击碎了他的幻想,“说不得我与你一样,也不会有子女。而且,谋逆可不分血缘远近,只看是否有野心、有能力或者有机会罢了。”
“阿兄这是何意?不会有子女?”李璟瞪大了双目,望了望他,又看向杜伽蓝。然而,李徽并不打算此时便替他解惑,杜伽蓝也只是垂首笑了笑。
王子献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接道:“如今便提起日后宗庙之事,未免言之太早。不过,大王有此打算,便已经足够取信于人了。我要说的‘其三’,或许方是当务之急。”
“你想说之事,与杜十四郎有关?”李璟敏锐察觉了什么,眯着眼问。
“是,也不是。”王子献道,“主要想说的,是大王如今身边有多少可用之人,又有多少可依仗的势力。并非越王府所留下的那些明暗棋子,而是专属于大王所有的亲信。若无自己得用的亲信,大王便想跟着永安郡王去边疆征战——就算大王勇敢无惧,玄祺与贵主、县主也绝不可能放心。”
“……”李璟暗自盘算了一番,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粗略一算,大概只有不到十个部曲可信。至于以前的侍卫,早在我们去广州时便各自归家了。今日有几人特意守在宫门外想见我,但我未必能信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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