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顿时石破天惊。
第278章 疾风骤雨
直到这一刻,群臣方意识到,安安生生度过最后十几天已然成为梦幻泡影。其实,他们早该料想到这一日迟早都会到来——毕竟,无论是年初的彭王谋逆案或是年中的杨家谋逆案,背后皆隐约可见安兴长公主的身影。
在彭王一案之中,她是同谋,当年与彭王一唱一和将越王李衡置于死地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即使她巧舌如簧,不断地招供同党以证实自己的“清白”,想借此获得圣人的谅解,不轨之心却始终不曾熄灭。否则,她又为何不坦白一些,在最初的时候就将这些人尽数供出来呢?
而在杨家一案之中,她亦是杨家能够壮大至今的依靠之一。淮王早逝,杨太妃专注礼佛,若无她暗中襄助,杨士敬又如何可能拉拢诸多势力?且杨贤妃、杨婕妤是她的表姊妹,前者初入东宫时得过她的照拂,后者亦是她举荐入宫的。若说这两个杨氏女在宫中的行事,她居然丝毫不知情,谁又会相信呢?
便是再不聪敏灵活之人,只需瞧瞧程驸马指责她的罪名便可知她都犯下了什么事。
“窥伺宫廷”,意味着她在宫中安插了眼线,暗中给她传递消息。圣人与皇后殿下的行为举止皆在她的暗线眼中,简直便是大不韪之举!若非心怀不轨,为何会暗中窥伺太极宫?若与那句“谋害皇嗣”联系起来,则更是细思极恐。杨贤妃、杨婕妤身边那两个动手的侍婢,莫非其实是她的暗棋?受她命令,谋害三皇子,然后嫁祸给杨氏姊妹?
虽然没有人明白,安兴长公主何时与杨家结了仇,以至于分明是自己的母家,却恨之欲死。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猜测不已:莫非是因利益争执所致?毕竟,安兴长公主在彭王一案之后已经元气大伤。而杨家对她不闻不问在先,后来又有杨婕妤生养了四皇子,更是日渐炙手可热。说不得安兴长公主曾向杨士敬求助,却遭到这位狡诈的舅父拒绝,故而生出了恚恨。
当然,猜测也不过是合理的推断罢了。待到三司会审之后,事实极有可能比猜测更精彩——甚至更匪夷所思!!
此外,“蓄养兵士”、“私藏甲胄”与当初越王府之案所用之辞几乎完全相同。莫非是另有所指?诸如彭王当初养的兵士甲胄,安兴长公主都私藏了起来,将他的势力收归己用?
一时间,便是众臣也猜不透,一位公主养着兵士甲胄又有何用。但这并不妨碍推断她确实有谋反之心。或许她是为了自己掌握大权?效仿吕后?又或许她是为了自己的子嗣?无论她是否能生儿育女,为母则强这一点总是不会错的。而且,以她入幕之宾从未断过的情形来看,便是不知何时私下生了儿女也未可知呢?
总而言之,一个女子养兵造反,难道还能自个儿登上皇位不成?便是她确实有这等野心,大臣们也绝不可能轻易答应!
不过,若是与“勾结逆贼”、“图谋不轨”这两个词连在一处,她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了。她养兵,说不得为的便是那个“逆贼”。“逆贼”许给了她更大的利益,所以她宁可造反将自己的兄弟除去,也要扶助“逆贼”登基!至于是什么利益,诸如大权在握的皇后或者日后垂帘听政的太后,岂不比无法轻易干涉朝政的公主更风光?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太极殿中的诸臣便根据程青的折子,补全了所有前因后果。他们其实并不了解安兴长公主的真正性情,只是听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罢了。故而,他们也并不知晓,按照常理推断安兴长公主的行为,完全是徒劳无功。
如果李徽与王子献能从他们变幻莫测的神情中,瞧出他们正在想什么,恐怕只会无奈而笑。因为他们也曾在密室中,讨论过无数次安兴长公主做出诸多举动的缘由。但思来想去,却始终觉得这些缘由都无比违和。
最终,程青一句话将他们彻底点醒了:她已经疯了,所作所为并非完全为“利”。又或者,她的利益与他们所以为的“利益”完全不同。故而,再如何猜测也毫无用处,只需将她的罪名落实即可。
至少,他们如今能够断定的是:目前为止,安兴长公主唯一的目标,便是将所有兄弟都除去,为淮王“报仇”。而后,将所有她所认为的淮王的应得之物都夺走——即便无法在她手中留存,也绝不能留给任何兄弟或侄儿侄女。抑或,她日后还会有别的打算,眼下却暂且难以推断了。
“陛下,此案是彭王案与杨家案的后续,臣恳请交由三司审理。”大理寺卿早便受够了安兴长公主隔三岔五招供,将彭王案足足拖了整整一年的行径,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良机,立即出列争取。
然而,立在他对面的新安郡王李徽也不慌不忙地出列道:“圣人,安兴长公主是帝女,应由宗正寺管辖。便是她犯下了谋逆案,也应比照当年的越王案以及彭王案,由宗正寺并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一同审理。”暗中铺陈了这么些年,经历波折无数,好不容易才行至今日,他又如何可能放过审案的机会?而且,为越王府翻案也在此一举,绝不能出现错漏!
大理寺卿抬起首,望了他一眼,缓声道:“荆王殿下称病已久,至今尚未痊愈,又如何可能主持此案?”言下之意,则是新安郡王太过年轻,尚不足以处理如此要案。只有将荆王请出来,宗正寺才有资格将此案揽过去。否则,新安郡王的威望不可能服众。
“叔祖父只需审案即可,查案等劳心劳力之事,皆可由我代劳。”李徽丝毫不肯退让,神色坚定无比,“皇朝以来,尚未有皇亲国戚经由三司审案定罪的先例。既然宗正寺有能力处置此案,便不必劳烦三司再开先例了。”
大理寺卿还待再言,圣人却思索片刻,道:“玄祺,你暂且总揽查案之事。若有不决之处,尽可请教许爱卿(简国公许业)。至于叔父,朕再派奉御去给他诊病,瞧瞧他最近是否有精力处置此案。三司的人手,你也可随意调用。已经将近年末,想来他们也没甚么重案要案待查。”
“孩儿遵旨!”新安郡王霎时间眸光越发清亮,精神奕奕,更显得俊美非常。如此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与瞬间便颓丧了几分的大理寺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旁观的众臣不由得在心中道:这对叔侄果然是性情相投!圣人偏心也不知偏到何处去了,简直是将侄儿当成了亲儿子疼!由新安郡王总揽查案,简国公也不过是协助审案罢了,难以轻易干涉此案的审理。而荆王能不能病愈,或许还须得看圣人的心意了。如今朝中谁不知荆王已经不得圣人信任,索性便效仿吴国公秦安告病休养,再也不问政事呢?
自始至终,投下惊天巨石引起滔天巨浪的程驸马皆保持沉默。在众臣交错的目光之中,他挺直脊背跪在地上,仿佛并不关心审案者是何人,亦不关心接下来即将面对的风风雨雨,更不关心今日他是否已经彻底脱去了“纨绔子弟”的面具。
不少臣子意识到自己从前的狭隘眼光之后,心境颇为复杂。不过,他们也都明白,即使程青与梁国公府出面首告了安兴长公主,也无法更改他是驸马的事实。此案结束之后,程家不可能落下什么好结局。但无论如何,也总比受牵累而家破人亡更好些。
许是已经等得太久了,新安郡王出手的速度简直迅如雷霆。大朝议甫结束,他便将驸马程青安置在宗正寺中,并调用了大理寺正立即给他记录口供。而后,尚未等官吏们散尽,将这件事暗暗地传出去,他便亲自带了一群金吾卫直奔安兴长公主府而去。
此时此刻,这位贵主依然在为宫中暗棋之事而忿怒,试图派出些人打听消息。然而,今天金吾卫却看得格外紧,没有任何人能够走出公主府一步,也没有更多消息透进来。至于驸马的行踪,更是无人与她通报。
当李徽再一次踏入安兴长公主府时,比上一回更加平静。他一面吩咐金吾卫将公主府中所有奴仆都押走,并将程驸马院中的奴婢侍妾与其他仆从分开关押,一面穿过荒草丛生的外院,径直闯入了公主寝殿。当然,此举也遭到了公主府奴仆的强烈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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