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努力也比不上王子献一事,从来都是王子凌的逆鳞。他不愿听到任何人借此贬低自己,即使是亲生母亲也不例外。小杨氏自顾自地流泪数落着他,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脸色早已是难看之极,双目瞪得滚圆,拳头攥得紧紧的。
“总而言之,眼下我确实拿不出一百贯。若是你急着用钱,不妨自己出面去找族兄族弟们借去。这几日我腆着脸向那些贱人借钱,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答应!!哼,日后她们要是有什么事求到我跟前来,可别怨我无情无义!”说罢,小杨氏便扬了扬手,示意王子凌离开。
王子凌深深地呼吸着,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方道:“若是孩儿去寻人借钱,咱们家的颜面便丢尽了。阿爷如果知道了,断然不会轻易饶过孩儿。”
小杨氏闭上眼:“那你便等着罢,大不了,我豁出脸面派人向你外祖父与舅父借些钱度日。横竖杨尚书家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咱们请了官媒去提亲便是。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会出甚么差错。”
王子凌目光沉了沉,低声道:“孩儿记得,阿娘手中还有两个庄子与三个铺面,分散在商州和华州。那才是阿娘真正的嫁妆。只需阿娘变卖一处,家中便能渡过难关。孩儿保证,半年之内必定将它赎回来!绝不会让阿娘的嫁妆流落在外!”
谁知他话音未落,小杨氏便随手将身畔的瓷枕扔了出去,砸在他身后。巨大的响声令王子凌完全愣住了,四处飞溅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手背与脸颊,流出细细的血线,他却恍如并未察觉似的,怔怔地望着小杨氏,仿佛被吓得呆住了。
而小杨氏脸色惨白,状若疯狂:“我还没死呢!你便惦记着卖我的嫁妆?!你这个不孝子!是谁告诉你我的嫁妆单子的?!究竟是哪个吃里扒外的贱妇告诉你的?!你给我滚出去!立即滚出去!!”
此时此刻,眼前的女人哪还有半点世家贵妇的风华,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完全与市井泼妇无异。王子凌不敢再惹恼她,缓缓地往后退。
只是,不等他退出内堂,便有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冲了进来。她们的面目极其陌生,目标也极其明确。数人围了上去,完全无视了小杨氏疯狂的模样,熟稔无比地将她一把按住,用柔软的巾帕将她的口塞住。
“你们……你们究竟是甚么人?!为何擅闯我家?!”王子凌这才反应过来,大声疾呼。
然而,这些婆子却理也不理他,就地用床上的锦被将小杨氏裹紧了,利落地抬了出去。而小杨氏的贴身侍婢、亲信管事娘子同样照此办理,转眼之间正院内堂里外便多了数个被卷,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被抬着出了王家,迅速放进了外头的马车中。
王子凌立即追了上去,来到外院的时候,便遇上族长、诸位族中长辈以及被五花大绑的王昌。他张了张口,几乎是勉强挤出了声音:“从祖父这是何意?我阿爷与阿娘究竟犯了甚么错?居然如此羞辱他们?”
“你也跟着一起来听一听,就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了。”族长冷冷地望着他,又让人去唤王子献,“子献也很该知道此事,至于洛娘与湘娘……不过是两个无知的小娘子罢了。她们若是外出回来了,便将她们送到老夫家中,日后就由内人来教养。子睦……派人去长安,将他唤回来。”
傍晚时分,琅琊王氏商州房宗祠内外,早已站满了年龄不一的成年男子们。若非节令祭祀,宗祠通常不会慎重其事地开启,更别提在宗祠中审问族人了。众人都十分好奇,究竟是谁犯下了甚么滔天大罪,竟令族长与诸位耆老如此震怒。
王子献带着王子凌与王子睦,默然穿过众人。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足以教这三个少年郎忐忑难安。然而,觉得恐慌与煎熬的却仿佛只有一无所知的王子睦。王子献与王子凌都异常冷静,冷静得令王子睦觉得他们离得异常遥远。
当他们三人进入祠堂中之后,大门轰然关闭,将众多视线都隔在外头。而祠堂内烛火通明,一排排成百上千个乌黑牌位森森地列于四周,仿佛无数双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族长与耆老们燃香敬祖之后,便在主位上坐下,每一户的一家之主都在两旁正襟危坐。
王子献兄弟三人都是尚未长成的少年郎,本不该进来。不过因涉事的是他们的父母,所以才破例让他们入内罢了。他们自然没有坐下的资格,只能默默地立在角落里旁观。
这时候,王昌与小杨氏被族人押了过来,颓然跪倒在地。
王子睦定定地望着他们,倏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意外。他仿佛在很早之前便曾经预料到,父亲与母亲迟早会落到如此地步。而王子凌虽然看似冷静,实则却紧紧地攥住拳头,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双手——虽然不知王昌与小杨氏犯了什么事,但他已经无法想象,此事会给他的婚事、他未来的前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老夫不想听你们狡辩。”老族长异常干脆,着人将周二郎带上来,“此人世代皆是你家的部曲,连老夫都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四年之前,你们声称二三十个部曲外出时遇匪,都死于非命,老夫以及在座的族人们都记得此事。不久之后,你们又说这些部曲的家眷或病亡了,或放成良籍让他们成了平民,至今还有不少族人可作证——”
他话锋一转,冷笑道:“那为何这周二郎近日逃到老夫家的庄子里,说当年他们根本不曾遇匪而死,而是被你们派出去做谋逆之事的?!老夫当然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结果派人去州府户曹处查证,你们这几年从未放过部曲为良籍!一夜之间,所有的部曲家眷都报了病亡,将客籍销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病亡……数十条人命,就这么病亡了?老夫自然不信邪,让人掘开了坟墓仔细查验,果然不是毒死的便是被人斩杀的。你们说说,究竟派这些部曲去做了甚么谋逆之事?!若是从不曾做,为何心虚得要杀人灭口?!”
王昌垂头丧气不敢多言,小杨氏却仰首道:“只凭着区区一个部曲的言辞,族长便要冤枉我们不成?部曲在外头犯了事,惹得自己的家眷被杀,我们当时还惊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遮掩起来……”
“恶妇!休得狡辩!你以为老夫便找不出别的证据了?你们恐怕想不到,这些部曲也会粗中有细,将如此要紧的证据保留下来罢!!”族长将几封信丢到他们面前——熟悉的字体,甚至还有自家的印信作证。小杨氏仔细一看,顿时觉得越发头晕目眩。王昌更是佝偻着身体,几乎要歪倒在地。
“四年之前,商州发生的谋逆大案,大家仍记忆犹新。”一位耆老接过话,“想不到,连你们居然也涉入其中?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刺杀濮王殿下?!当年让你们逃过了一劫,你们还自以为侥幸?!族长,绝不可姑息他们犯下的十恶大罪。否则,日后这件事若是透出分毫,咱们全族之人都必定会被他们牵连!”
众人无不心有戚戚焉地跟着附和。当年那场谋逆大案,简直让商州上下为之震动。众多小世族从此消失,再也不复存在。虽然只有首恶才判了斩首,但已经动了手的谋逆事关重大,全家老小都未能幸免,全都流放去了荒无人烟的岭南之地。与这些小世族联姻的家族亦是战战兢兢,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当时他们还感慨幸好王氏族人一向持重,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来,谁知竟然当真有人如此愚不可及!!这样的蠢货,简直就是全族的祸害,怎能容他们安安生生地过下去?万一再闹出什么事体来,便懊悔不及了!!
第165章 应得下场
“既然诸位都觉得谋逆之罪不可轻饶,那究竟该如何处置?”
“老朽认为,该从重处罚。依照大唐律,他们当判斩首。不过,咱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族人,斩首未免太过血腥了些,也不好向其他人交代,就给他们留个全尸罢。”
“族叔父说得是,就让他们选三尺白绫或者鸩酒便是,死得也痛快些。”
“让他们如此痛痛快快地死,未免也太过便宜了些!他们方才可有一点认罪知错的意思?若非证据确凿,定然会巧言替自己辩解,甚至反过来构陷我们!如此奸猾又狡诈之辈,绝不可轻易放过。老夫觉得,应当先施杖刑,以儆效尤。以他们犯的罪孽而言,受一番皮肉之苦也是应该的。日后若有子孙还敢犯下这种大罪,也同样比照此例办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