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杨谦将三位便宜表弟带入正院内堂,拜见弘农郡夫人韦氏。这位韦夫人看起来不苟言笑,颇有威严。只是当王子献行礼之时,她才仔细端详着他,勉强露出了两分笑意:“阿郎时常夸赞于你,如今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既然是自家亲戚,往后便不必拘泥,时常来往即可。”
“是,多谢舅母。”王子献回道,风度翩翩,从容自若。
原本,王子凌还想在长辈面前表现一二,但韦夫人冷淡严肃的神色却足以教他打退堂鼓。在这样的贵妇面前,礼仪与分寸远比知情逗趣重要。若是他一时不慎,惹得杨家主母厌烦,想做之事便绝不可能成功。于是,他也只得勉强按捺住心底的蠢蠢欲动,效仿长兄行礼问安。
王子睦虽是杨谦正经的同门师弟,却也同样不曾见过韦夫人。他察觉了韦夫人打量王子献时的目光似有些权衡之意,心中不由得想到:难不成,这一回宴饮,看似是家宴,实则是“榜下捉婿”?趁着宴饮的时机,让阿兄见一见杨家的小娘子们,同时也看看哪一位小娘子倾心于阿兄?
看起来,这样的安排倒像是一场佳话。只是,阿兄心中已经有人,绝不可能轻易答应成婚。但若是杨尚书当场提出婚事,阿兄又该如何拒绝?
拜会过主母之后,见时候尚早,杨谦便带着兄弟三人去园子中游玩。弘农郡公府的园子,自然非同一般。不仅占地广阔,而且一草一木一石皆由杨尚书亲自挑选布局,可谓是移步换景,一年四季的景致也各有特色。每一位游览过杨家园子的宾客,无不是满口称赞,王氏兄弟自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不多时,三兄弟便发现,假山畔、树林中、望山亭里,仿佛都影影绰绰多了些倩影。不过,他们仍故作不知,依旧跟着杨谦缓步慢行,任由暗中的目光观察着他们。
王子献的耳力最为出众,隐约听见风中传来几声轻笑——
“姊姊,王家这三个少年郎都生得很不错呢。不过,哪一个才是传闻中的甲第状头?想来,应当是那个穿着崭新的越州绫碧色袍子的罢?剩下两个虽说着的也都是新衣,料子却很是寻常,应当是不愿抢兄长的风头。”
“说得是。王家兄弟怎会不知今日的夜宴究竟是甚么意图?定然应该是大郎穿得最为光鲜了。真不愧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丰神俊秀……就算是琅琊王氏旁支子弟,也确实不比咱们家的兄弟们差着甚么。”
“我看好几位姊妹都来了呢。省试尚未开始之前,阿爷头一次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分明她们都看不上,怎么这时候却偏偏——”
娇声细语越来越轻,直至湮没在风声之中。若非这些小娘子的言谈,王子献倒是并未注意到,王子凌今日穿的新衫究竟有何乾坤。毕竟,作为一个男子,他不可能对甚么衣衫料子都了如指掌。
得知了其中究竟之后,他不由得瞥了一眼王子凌,目光在他的越州绫袍子上转了转。如今,王昌与小杨氏应当已经拿不出多少钱财了。据他所知,这数个月来,王子凌过得也颇为拘谨。那他是从何处得的意外之财?竟然能买得起每年绝大部分都进贡宫中的越州绫?或者,是有人刻意让他打扮得更光鲜些?
他移开目光,勾起唇角:呵呵,真有趣。看来,不仅仅是他自己并不想要这桩婚事,王子凌也不愿他得到这门好姻亲。甚至连杨谦,或许都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妹夫,以免日后更不方便下手。
既是如此,他便不妨顺水推舟就是。
也好瞧瞧,杨状头究竟是从何处学了内宅阴私的手段,又想如何用在他身上。若是光凭着王子凌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如何能轻易成事?说不得,他还须得在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才好。
第151章 姻缘如戏
名为带着客人游园赏景,实则是让杨家小娘子们暗中相看如意郎君。对此,杨谦与王家三兄弟均是心照不宣。作为主人,杨谦依旧风度翩翩地介绍着各处景致的来历,含笑听王家兄弟赞叹几句。而作为客人,王氏兄弟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王子献依旧从容淡定,说话已然不似方才那般随意,仿佛带着些矜持之态;王子凌则宛如开屏的孔雀,容光焕发地侃侃而谈,言行举止竟表现得比平日不知好了多少;王子睦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低头垂眼,看起来依然是一位羞涩无比的少年郎。
杨谦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王子凌说话,将王子献的风采渐渐掩盖住。若是不仔细听他们究竟在谈论甚么,光是看容貌装扮以及谈话时无比自信的模样,恐怕谁都会以为王子凌才是那位名满长安的少年甲第状头。他身边的兄弟固然同样容貌出众、举止优雅,此时此刻却难免有些黯然失色之感。
不多时,杨谦便领着王氏兄弟越过了园林,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子前。院子内遍植着梨树,犹如香雪之海,很是动人。他微微一笑,亲切地道:“此处是我的书房,里头颇有些收藏。你们若有兴趣,不如随我来瞧瞧如何?”
王子献与王子睦自是颔首称是,王子凌却突然说要去更衣。杨谦便指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仆从,让他给客人引路。王子凌遂转身离开了,那一刻,他脸上止不住地露出了得意志满之色,仿佛所求的一切皆是唾手可得。杨谦的目光亦是微微闪动,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然而,他们却并未注意到,王子献意味深长地望着王子凌远去的背影,眼中满含兴味。看似毫无异样的王子睦亦在心中叹了口气,感慨着也不知哪一位小娘子会中了这个移花接木的圈套。
不过,仔细说来,若是那位杨家小娘子没有与姊妹相争这桩婚事的心思,不贸贸然地做出甚么举动,也不可能让王子凌与杨谦的谋划轻易得逞。毕竟,如此简单的内宅手段,若是没有异样的心思,又如何会自投罗网?既如此,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一个算计来一个算计去,堪为相配了。
果然,王子献兄弟随着杨谦进入院落之后,便开始不紧不慢地品赏着他的各类收藏。而王子凌却迟迟未曾归来,仿佛更衣之处离得十分遥远似的。约两刻过后,他们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间或还有数名女子高喊“救人”、“救命”、“娘子落入湖中了”之类的话。
杨谦很是应景地脸色一变,王子献与王子睦亦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听得外头的杂音不断,且显然有愈演愈烈之势,王子献便道:“既然是一家亲戚,表兄便不必太过在意甚么待客之道,且紧着外头的家事罢。否则,若是哪位表妹出了甚么意外,我们兄弟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杨谦只得拱手道:“那你们便在这院子中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他尚未走出几步,就听王子献又道:“不知子凌去了何处?烦劳表兄派个人寻一寻他。毕竟这是郡公府邸内宅,他若是不慎走失了,冲撞了内眷亦是不妥。”就算是亲戚,也不可能在主人家中随意走动。不过,“冲撞内眷”仅仅只是个借口而已,如今的小郎君与小娘子时常见面,并没有“冲撞”一说。归根究底,他也只是想通过提醒一句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愿让王子凌涉入杨家内宅之事罢了。
杨谦自是满口答应,立即匆匆地大步离开了。
待他离去之后,王子献与王子睦对视一眼,低声笑道:“今天这场夜宴,许是办不成了——姻缘相合?呵,简直如同儿戏。”说罢,他抬首望了望天色:“挑的时机甚是不错,杨尚书这个时候正好到家门口。有长辈在,此事必成定局。虽说用的手段颇为拙劣,不过勉强可算是环环相扣,绝非子凌一人的手笔。子睦,你以为如何?”
王子睦轻轻叹了口气,语中带着些许厌倦与嘲弄:“阿兄,人心不足,非你我能改变……既然阿兄不想要的婚事,二兄却视如珍宝,便由得他去罢。想必,阿爷与母亲若是听闻此事,定然也会十分欢喜。”
虽说事实如此,但他却禁不住会想:二兄并不知大兄心中已有倾慕之人,却毫不犹豫地决定抢夺大兄的婚事,自私自利的本性果然从来不曾改变过。至于另外两位至亲,何曾为大兄考虑过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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