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初遇子献时,他作为琅琊王氏子的出身,如翩翩君子一般的举止谈吐,方令我产生兴趣,使我们得以相交。不过,时至如今,我们已经绝非仅仅因身份而往来了。这些时日以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诚意。”
“那是因为你结交的人太少了!”李欣毫不客气地道,“京中俊彦子弟不知凡几,都比他更适合跟在你身边!!你在均州的时候没见过什么像样的世家子弟,才会觉得他特别!才会觉得他值得相交!”
“子献还不够特别?”李徽反问,“若是说什么京中俊彦,阎家那群郎君可是声名远扬?我仔细观察过他们,觉得远远不如子献多矣。我已经结交了这般优秀的好友,又何必退而求其次?更何况,这些京中俊彦不是珍贵娇花便是势利眼光。珍贵娇花者,我觉得索然无味;眼光势利者,我们濮王一系大抵也入不得他们的眼。”
“你又如何能断定王子献不是为利而来?”李欣简直要被阿弟的固执气得笑了。
“我身上有何利益,值得他为之图谋?”李徽冷静如旧,“顶多不过是在他贡举的时候,替他给考功员外郎说几句话罢了。倘若只为了仕途前程着想,他大可转投叔父门下,而非与我结交。我不过一介闲王,无利可图,无计可谋。所以,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我愿意信他一回。倘若日后当真并非一路之人,那便割袍断义就是。”
李欣一时间无言以对,良久方暗暗咬牙道:“我不放心,先查一查他的家族再说!”
“阿兄便是查出来了,也千万别告诉我。”李徽回道,“该说的,他一定会说。不该说的,便等他愿意说的时候再说罢。”任何人心中都有秘密,并没有必要完全坦诚。他心中又何尝没有不可对任何人直言的隐秘呢?
李欣恼他固执,禁不住拿着马鞭,在他的马臀上轻轻抽了一记。枣红的骏马微惊,立即小步奔跑起来。长安街上不许跑马,李徽忙着控马,一时无暇与自家兄长理论。李欣看着他匆匆勒马缰夹马腹,忙忙碌碌,满腔怒火不由得又化为无奈的叹息。
守在他们兄弟身侧、将他们挡得严严实实的皆是濮王府心腹,假作什么也不曾听见。距离他们数十步之外,李厥望着兄弟俩亲热的模样,眼中掠过淡淡的羡意,也打马随了上去,笑着道:“大兄,十几年过去,长安城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李欣回首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看似没有变化,实则早已是物是人非。阿厥,十几年前是疾风骤雨,如今却是阴云密布,仍须得步步小心才是。”
“我省得,阿兄放心。”李厥低声答道,笑容中多了几分悒悒之色。
当车队徐徐赶到太极宫前时,宫门边一片寂静,并没有宫使抬来檐子相迎。苏氏握着庶女的手,望了李嵩一眼。李嵩阴郁地打量着眼前雄伟壮丽、延绵不绝的宫室,忽然推开了扶住他的仆从,一瘸一拐地朝内走去。李厥上前想要搀扶他,却依旧被他断然推开了。
就在此时,李泰乘着檐子慢吞吞地越过宫门旁边,似笑非笑地命人停了下来。李欣与李徽心中一个激灵:阿爷不是在一直待在弘文馆中么?弘文馆位于太极宫外朝,在门下省官衙旁边,离东南的宫门永春门尚有一段距离——他却偏偏要在此时赶过来,所为何事,不是显而易见?!众目睽睽之下,兄弟二人便如此不睦,祖父若得知又该是作何反应?!
濮王殿下并未注意到两个儿子瞬间便紧张起来的目光,不慌不忙地从檐子上挪了下来,掸了掸袖子,拱手道:“大兄,多年不见,风采犹胜从前。”他生得圆润,腰腹太过庞大,只欠了欠身,便当作行完礼了。
李徽兄弟二人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应该还是他们太过紧张了。自家阿爷能在多年前夺嫡的时候占据上风,应该不会在李嵩面前轻易犯什么过错才是。要知道,当年暴躁易怒的是李嵩,经常受委屈诉苦的却是他——如今装一装兄友弟恭的模样,对濮王殿下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李嵩打量着红光满面的李泰,目光寒冷如冰:“确实久违了,你也从来没有变过。”他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慢,其中蕴含的深意亦是不言而喻。
李泰挑起眉,还待再说什么,李徽已经笑眯眯地扑了上去,不容分说地将自己埋在他软绵绵的怀中:“阿爷来得正好!可是担心大世父的伤势?大世父腿伤未愈,不方便行走,不如阿爷将檐子让给大世父乘坐如何?”
父子二人无声无息地以目光交锋,若不是周围站满了人,濮王殿下简直恨不得将怀里的幼子扔将出去——他只是来看笑话的,可不是为了显露兄友弟恭来的!!而且,宫人没有准备檐子,那一定便是帝后的意思!区区一个犯了谋逆罪的庶人,允许他回到长安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宠,在宫中还坐什么檐子?!阿爷阿娘都不怜惜李嵩了,他又何必要做这个好人?!
然而,话都已经这么说出来了,他还能反驳么?!
于是,濮王殿下只能咬牙切齿地捏了一把自家儿子的嫩脸:“既然大兄受了伤,那便坐檐子去两仪殿罢,也别教阿爷久等了。”
李嵩阴郁地扫了他们父子俩一眼,张口欲拒绝,苏氏却盈盈一笑:“多谢三弟。”
“阿嫂不必客气。”对待女眷,李泰也只得勉强收起了不甘之色,露出笑意。说罢,他又望了望旁边长身玉立的侄儿,肥厚的大掌拍了拍他,险些将病弱的李厥拍得咳嗽起来:“阿厥也长得这么大了……走罢!”
废太子李嵩一家回宫,并未得到濮王李泰一家回宫那般的待遇。圣人仍是在两仪殿召见了他们,却并没有与儿子相拥而泣的意思。李嵩领着苏氏与儿女行了稽首大礼之后,他亦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一家四口一番,叹了口气:“回来也好,去立政殿见一见你们阿娘。五郎,将他们安置在你的别院里,苏氏往后也天天入宫侍疾。”
“阿爷尽管放心,杜氏已经着人收拾了布政坊的别院,大兄大嫂待会儿过去便可住下。”李昆含笑道,执着李嵩的手,“若是有任何不妥之处,大兄大嫂也不必与我们客气,尽管直说就是。”
李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复杂之意较之李泰当初更甚。李昆却仿佛一无所觉,依旧笑得温和如春风。李衡与李泰父子三人立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
待到众人告退离开两仪殿,前往立政殿的时候,一左一右搀扶着阿爷的李欣、李徽渐渐落在了最后。
李泰望着前头诸人的背影,忽地嘿嘿一笑:“他心里不舒服,我就舒服了!”
李徽与李欣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首。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你们俩不合适,懂吗?!
小郡王:我觉得挺合适。
嗣濮王:如果他骗了你肿么破!!
小郡王:那就割(立)袍(刻)断(分)义(手)
王子献:稍等,让我们先来定义一下,什么是欺骗?
小郡王:→ →
嗣濮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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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王殿下:他不开心,我就开心了!!他不舒服,我就很舒服!!哈哈哈哈哈哈!!
嗣濮王:→ →
小郡王:→ →
太子殿下:( ̄▽ ̄)"
越王殿下:╮(╯-╰)╭
废太子:呵呵
第30章 皇家团圆
秦皇后见到李嵩一家的时候,神情更为冷淡,刚开始甚至似乎并不欲言语。直至李厥拜倒在床榻前,流着泪唤了声“祖母”,她才微微动容,喟叹一声。毕竟这也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嫡子嫡孙,时隔多年再度相见,又如何能忍心完全不理会?
见她流露出些许不忍之色,李昆与李衡立即扶起李嵩,李泰也跟着虚虚一托了事;阎氏妯娌三人则扶起了苏氏及其庶女;李欣与李徽兄弟二人离得近些,也忙将李厥搀扶起来。一时间,周围竟是断断续续地响起了抽泣之声,似是感触良多,又似是喜极而泣,拭泪者几乎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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