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山道不易。”王子献眯了眯眼,“何必跟着他们耗费体力?倒不如以逸待劳,去他们必经之地等着!”他犹记得舆图上,自秦岭边缘掠过后,便是华山。华山之东为中条山,中条山之北为吕梁山。为了避开追兵以及城池关卡,河间郡王必定不能走寻常道路,只能钻进那些荒山野岭里。
不过,若是始终在山中穿行,定然须得耗费大量时间。而且,也不可能完全弃马而行,否则行程只会更缓慢。故而,他的选择必定是——走偏僻驿道,绕过关卡而行,甚至假扮山匪杀死驿丁,迅速北上。若是他能成功,日夜兼程,只需十来日便可赶至胜州。
换而言之,若欲围追堵截,便必须把守住重重关卡。不在山岭中与他们纠缠不休,而是趁着他们冲击关卡的时候袭击,或者伏杀。无论河间郡王的那些属下如何身经百战,一次又一次袭杀,总有死伤惨重的时候。届时,又有谁能护得住逆王?
然而,这样的袭杀,此时此刻却没有人能够完成。一则需要一位能够通观全局的统帅;二则需要调动大量的精锐提前布局;三则需要数名擅长袭击的武官,轮流截杀。且不提这三个条件一时间难以实现,就算此刻永安郡王能出面,也必须填补进去成百上千条性命。毕竟,府兵精锐与边疆精锐在厮杀的时候,便是以二敌一亦极有可能落在下风。
想到此,王子献心中微微一叹:布置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匆忙之中难免有破绽,并非主持此事的将领之错,更非圣人之过。
“秦岭附近可有养了大量马匹的庄园?我记得你们曾仔细查过罢?位置离南山较近,庄园也许并不起眼,但或因是官员与世族所属,所以难以仔细查探。”攀援山道之后,已经疲倦之极的河间郡王众人定然走不远,急需短暂休憩以及马匹干粮等等。
众部曲嘀咕着商量了半晌,立即在地上画出了舆图,指出了两三个颇值得怀疑的庄园。王子献略作沉吟,凭直觉选了其中之一,又派了数十人分别去了另两个庄园打探:“无须轻举妄动,只需查看他们的动向即可。”他们虽御马飞奔,但到底须得绕路而行,能否赶上河间郡王一行人,或许只有五五之数。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准确无误——却到底去得太晚了。
当他们赶到时,河间郡王一行人刚离开。王子献又派出数名部曲继续追踪,而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整座庄园。曹四郎等人立即动用各种手段拷问里头的管事,逼出消息:“阿郎,据说他们没有停歇,换了马就跑了。这座庄园里居然藏了三百来个马贼打扮的大汉,都跟着河间郡王骑马走了。咱们的人拢共也只有百来个,拦不下他们啊!”
王子献摇了摇首:“早该想到,河间郡王既然如此惜命,又怎会仅仅只带着数名部曲侍卫动身入京?呵,他年前佯装大病,恐怕也不只是犹豫着是否该入京,而是等着他这群马贼悄悄潜入。一个庄园藏三百来人,这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庄园供他们换马休憩,又陆陆续续会增添多少人……”
毫无疑问,这一回是他们败了。败在太过轻视,败在低估了河间郡王保命的决心。
不过,就算留不下人来,也该将他留下的暗棋都逐一拔除干净。这些庄园以及后头牵连的官员与世族,就算并非他的党羽,也定然与他有所牵连。一旦他起兵谋逆,说不得这些人便会暗中替他提供助力,必须尽快清理,方可放心一些。
当然,他一介文臣,这种功劳也轮不到他来揽。玄祺不可能涉入兵事,自然也不能主持此事。天水郡王李璟?算了罢,他能安安生生地跟着永安郡王去沙州便已经足够了。嗣越王李玮?到底身份有些敏感,或许保持安静些为好。大舅兄李欣?他倒是想还此前的人情,却也不该因此而害了他。
就在他正盘算的时候,忽有部曲禀报道:“阿郎,又有府兵精锐追过来了!瞧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咱们商州的府兵!!”
“他们传讯的速度确实不错,统领的武官是何人?”王子献翻身上马,随口问道。
“新任折冲都尉!”
王子献动作一顿,想起当年与濮王府一同“遇险”之后,曾有数面之缘的那位陈果毅——他亦是前些时日经由王氏族长传信才得知,这位果毅都尉已经升为折冲都尉。因早年结了善缘之故,与王家也颇为友好,时常节礼往来。
他目光微动,拨马离开庄园。断后的部曲们则将自己人留下来的痕迹清理干净,才陆陆续续追了上去。方才他们拷问之时,为了避免被人记住脸孔,都戴了一张驱傩面具。若是猛然看去,便犹如穷凶极恶的煞鬼涌了出来,群魔乱舞之状足以怵目惊心。唯有为首的阿郎露出了俊美的面容,被他们衬托得越发容姿不凡,仿佛仙神。
穿过山林小径来到秦岭驿道上后,依旧卓尔不凡的王子献却一马鞭将曹四郎脸上的面具卷了过来,遮住了自己的脸庞:“四郎,去将陈折冲都尉请来。就说我回家探亲,路过驿道之时,发现了一群可疑的山匪。”
曹四郎虽疑惑不解,仍是应声而去。不多时,那位陈都尉便带着两三百府兵精锐过来了。见到戴着驱傩面具的王子献,他朗声一笑,行了叉手礼:“王补阙,许久不见,想不到今日竟如此之巧。某正好奉命追击这群穷凶极恶的山匪,若是不将他们抓住,恐怕……”苦笑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显然他很明白自己正承受着何等压力。
原本该在南山脚下便袭杀的河间郡王,却一次又一次杀退了追兵,带着数百属下辗转逃进了商州秦岭。在茫茫秦岭中进行搜查,又该是何等艰难,更遑论逆王身边还有一群悍匪?恐怕他与这些下属,这回要将性命断送在此地了!!
“陈都尉不必过于勉强。”王子献开解道,“悍匪凶恶,又有数百人之众,你势单力薄,便是让他们逃了,也没有人忍心怪罪于你。无论如何,杀匪为先,杀得一个便是一份功劳。此外,悍匪暗藏的巢穴若能逐一除去,亦足以弥补失利。”
闻言,陈都尉不由得精神一振:“王郎君可否助陈某一臂之力?听说你们方才也见着了那群悍匪的踪影?你可知他们会往何处去?你家这些部曲,又可否借陈某一用?也算是给陈某壮一壮声势?”
“若是陈都尉信任王某,便随我来罢。”王子献也不再与他继续婉言来回,“咱们须得着紧些,早些赶至下一个驿站设伏。否则,待他们穿过秦岭,去了华山,便出了陈都尉的管辖之地,也不好动手了。我家部曲知道有条小径,两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岭东驿。”
“儿郎们!走!!”
此时此刻,两人都默契地忘记了——就算王子献回商州探亲,也不需要经过秦岭的事实。无论他们是因何而来,至少在之后的数个时辰之内,他们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唯有通力合作,方能真正与河间郡王展开势均力敌的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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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简陋的岭东驿依旧静谧。今日正值上元佳节,便是那些满心只想着挣下万贯家财的商人们,亦不会选择在如此热闹的节日中又苦又累地出行。故而,本便偏远的这一段驿道上,前前后后数十里都不见人影。而这座驿站中除了捉驿与几个年老的驿丁之外,亦是空无一人。
就在此时,阵阵马蹄声响起,一群形容凶恶的大汉沿着驿道驱马冲将过来。驿丁们发觉这群人来者不善,颇似悍匪,立即退回驿站内,关上破旧的木门。寻常悍匪知道这种偏僻驿站没有吃食,更没有钱财,根本不会理会他们。只需稍等片刻,待他们走远了,驿站自然而然便安全了。
然而今天却不同寻常,悍匪们几乎是冲着驿站而来的,蛮横地撞开了门之后,随手便拔刀欲杀人。更有人嗅见吃食的香气后,均露出了垂涎之色,立即迫不及待地奔去厨下搜刮粮食——
他们已经足足饿了整整一夜又半日,此刻均是腹鸣如鼓,自然不可能按捺得住。连正要手起刀落杀人的几人,动作亦不由得缓了缓。而满面惊惶浑身灰黑的老驿丁们立即四散奔逃,被砍伤的人大声哀嚎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也跟着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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