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敬瞥了他一眼,到底是一只老狐狸,很快便冷静下来,慢条斯理道,“圣人属意的只有三皇子,或者杜皇后抚养长大的皇子。至于生母,圣人恐怕并不在意。不过,杜皇后体弱,三皇子能在她身边养多久还很难说,不必着急。两位皇子都刚出生,时候还早,谁能入主东宫尚未可知。”
“阿爷,如此说来,只要在杜皇后身边养过一段时日,便多了一分胜算。”杨谦急切地道,“何不暗中推动,让四皇子代替三皇子?又或者——”又或者,只要三皇子出了事,圣人与杜皇后自然只剩下四皇子能够选择了。几个月大的婴孩,只要照顾得不够精心,很快便会夭折。做得隐晦些,查不出什么疏漏,旁人也只会道他没有福气罢了。
“糊涂!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才不可轻举妄动!”杨士敬斥责道,“一旦三皇子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怀疑八娘或者咱们杨家!!不妨让她们安安心心地养几年孩子,再图日后!”他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婴孩的性命。而是希望借助这个婴孩,令杜皇后伤心难耐,使得她病情恶化立即崩逝。这位体弱的皇后殿下占据着中宫之位实在太久了,久得令他总觉得可能会出现什么控制不住的意外。
“阿爷,几年之内,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呢?”杨谦想起王子献似笑非笑的讽刺之态,想起同僚们先前对他的冷漠与无视,想起圣人对他的毫不在意,又想起在弘文馆时所有人众星捧月的模样,顿时眼底有些微微发红。原以为自己来到御前之后,依旧会是人人称赞的甲第状头、年轻才俊,然而,连连失败带来的极度落差已经令他彻底失去了平衡之心。
他无比渴望再度成为人人瞩目的中心人物,他无比渴望低头俯视众生百态,而不是只能跪倒在地,仰视他最为厌恶的人!!即使要用危险的手段,即使只能他自己筹划,也必须将王子献那张笑脸彻底毁去!将所有轻视过他的人都狠狠地踩在地上,甚至令他们不得不依附于他,最终彻底让他们拜服!!
“明笃,你最近行事太过急躁,真令我失望!”杨士敬拧起眉。
杨谦与他目光对视,最终仍是不得不后退一步,低下头认错。不过,杨士敬并未发现,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火焰,仿佛随时都能喷涌而出,将周围的一切皆化作火海焦土。
韦夫人缓缓地转着手中的菩提子,垂着的眼眸中充满了厌憎与恨意。她当然很清楚,这父子俩究竟想做甚么。他们无非是想借着她的八娘,为自己谋取无上的富贵荣华罢了!
呵呵……为人父者,看似满口是为八娘考虑,想将她送上中宫之位,然而却是个假惺惺的伪君子!!只想借着八娘成全自己的野心!为人兄者,随口就要将八娘的孩子送给别人来养,真是个怎么也养不熟的畜生!!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然而,满怀雄心壮志的杨尚书竟然始终不曾发觉,他的老妻与爱子,早便与他离了心。看似和乐依旧的弘农郡公府,其实已经是千疮百孔。偌大的弘农杨氏嫡脉,亦是摇摇欲坠。
翌日朝议的时候,王子献便发现,杨谦勾着嘴角不住地斜瞥着他,犹如示威一般。他心中一哂,觉得这位表兄的心智退化得可真是快。或许,自幼被保护得极为妥当的娇花确实承受不住任何风风雨雨,不经意之间便长歪了罢。当然,他并不介意让他歪得更厉害一些。
于是,待到朝议结束的时候,他经过杨谦身边时,含笑道:“恭喜表兄得偿所愿。杨家除了齐王之外,总算又有一位小皇子喊表兄舅父了。听说昔日一直跟在表兄身后的齐王,已经有几年不曾踏入弘农郡公府半步了?若是知道自己多了一位弟弟,说不得他会回心转意?”谁不知杨贤妃所出的二房与杨婕妤所出的大房已经撕破了脸面?光是杨氏女内斗,便应该是十分有趣的场面了。
杨谦的脸色再度一片铁青:“齐王之事,与你何干?”他当然明白,若论宫中的势力,杨八娘定然不会是杨贤妃的对手。杨贤妃为了齐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她方可!!
“对了,表兄如此喜形于色,很容易令人多想。充其量,四皇子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的小皇子罢了,不比得三皇子身份贵重。表兄若是太过着相,实在不妥。”说罢,王子献便施施然地跟上了圣驾,渐行渐远了。
“……”杨谦被他引得满腹郁气无从发泄,正要随上去,却见长宁公主驸马燕湛也缓步而来。这位燕驸马当初也曾与他交好,只是因担心长宁公主不喜,后来便渐渐疏远了。想当初,他们也曾彼此试探,惺惺相惜。然而,此时,他竟然完全无视了他,自顾自地走了。
这般轻视的态度,令杨谦不由得再度气急攻心,心中的恶念猛然升腾起来,犹如烈焰般翻滚不休——嘿,他们依仗的不就是那个三皇子么?若是三皇子没有了,这些眼高于顶的混账东西还敢这样对他么?!
“杨补阙像是病了?”又一位俊美少年郎经过他身侧,正是新安郡王李徽。
杨谦立即收敛了眼中的狠毒之色,轻咳两声:“大约是昨夜歇息得太晚了,略有些不适。”便是此刻,他也并未忘记暗示四皇子的诞生给杨家带来的变化。当然,他亦很清楚,眼下无论是三皇子或是四皇子,都无法动摇这位新安郡王在圣人眼中的地位。但到底不过是个侄儿罢了,再亲近又如何?过几年还能比得过亲生子么?
“大喜大悲皆伤身。”李徽淡淡地道,“杨补阙身体素来弱些,养生须得更经心些才好。”
这句话听着很平常,杨谦却不免多想了几分:“大喜”倒罢了,何谓“大悲”?!而且,他自幼身子骨强健,若不是王子献将他气得呕血不止,能变成如今的药罐子么?!这位新安郡王的口舌,果然与王子献一样毒辣!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是夜,两个人影悄悄地自弘农郡公府而出,避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分别往别宫与安兴长公主府而去。当然,没有人知晓,当此二人与杨家安置在外的棋子私语时,他们的行踪已经完全落入了他人的掌控。
“去见杨太妃,果真是想与宫中勾连?”新安郡王府的某座密室之中,李徽沉吟片刻,“杨太妃的立场一向坚定,始终支持杨士敬与杨八娘。若是杨谦求她居中给杨八娘传信,或者保护杨八娘不受杨贤妃所害,她定然会答应。不过,她是否答应毫无意义,毕竟她正在持斋,不可能踏出别宫。所以,杨谦意在让她出面,劝安兴舍出她在宫中埋下的暗棋。”
“见杨太妃,不过是为说服安兴增添几分把握罢了。再去见安兴,应该便是利诱于她了。只要安兴不满足于被软禁,渴望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出公主府,借着四皇子成为太子之后为她辩护为名,说不得能打动她。”王子献接道,微微一笑,“我这位便宜表兄,偶尔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毕竟是昔日的甲第状头,自然也能想出些尚可的计策。”长宁公主道,“我倒想看看,除了杨家之外,成国公府什么时候会坐不住,再度遣人去询问燕太妃,让她来出谋划策。”
“燕湛今日表现得不错,对他莫要太过苛求。”李徽很公正地道,“当然,若是他哪一日心生动摇,我定然会头一个告诉你。”
“我省得,都交给阿兄了。”长宁公主抿唇而笑。
同一时刻,安兴长公主听罢杨家辗转传来的消息之后,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太子?四皇子刚出世,还不知能活多少时日,便敢用‘太子’之名来给我许诺?该说我这位表弟是蠢物,还是他将我当成了蠢物?!”
在她身边服侍的婢女们皆垂首不语。便听她沉吟片刻,又笑道:“不过,看表姊妹们斗来斗去也很是有趣。待到她们斗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回首一看——甚么齐王,甚么四皇子……啧,这真是一个毁掉杨家的绝佳时机啊……若是不毁掉他们,真是对不起阿兄呢……”
她发出长长的叹息,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浸在酒杯中,蘸满酒液,轻轻弹向空中:“阿兄,饮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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