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内间之中,王贤妃、杨德妃、燕淑妃均避在屏风后,几乎都哭得梨花带雨。王氏、阎氏正搀扶着杜氏立在病榻边,焦急地看着太医针灸;李昆、李衡与李泰跪坐在榻前,又是紧张又是垂泪;清河公主则坐在榻边,紧紧握住圣人的手,浑身都仿佛在颤抖;临川公主正在命侍从将孙辈们全都唤进宫来——
此时此刻,除去李徽与长宁郡主、不知为何逗留宫中的李茜娘以及东宫的两个庶孙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出了宫。李欣回了濮王府,很快就能入宫;而李玮与李璟兄弟去观灯了,可能较为难寻一些,只得先将越王府其他人都叫过来再说。至于外孙与外孙女们,自然也必须迅速前来侍疾。
“阿徽。”阎氏见方才一直在角落中发愣的儿子清醒过来了,心中的忧虑也减轻了几分,“好孩子,去陪陪你祖父罢,方才他唤了你的名字……”
“孩儿明白。”李徽的心情更为沉重,低声对杜氏道:“叔母,多派几个人将悦娘唤进来罢,祖父说不得也正念着她呢。方才我们二人给祖母进香的时候,她仿佛瞧见了什么,便冲了出去,拦也拦不住。”周围不相干的人实在太多,他自然不方便明言。
杜氏已经怀胎整整七个月,挺着腹部站立许久,已是有些摇摇欲坠。闻言,她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了,立即便吩咐贴身宫婢出去,又轻声宽慰道:“阿徽方才吓坏了罢?没事,我们都知道,阿翁的病情发作与你毫无干系,你不必自责。去罢,去榻边陪着阿翁,他心里一定欢喜。”
李徽遂也来到病榻前跪坐,端详着白发苍苍的老祖父,忽地便悲从中来。许是听见儿孙们的哭泣声,圣人又模模糊糊地唤起了他们的名字。每唤了谁,谁就答应一声。李昆、李泰与李衡答应的次数最多,其次是清河公主、安兴公主与临川公主,而后便是李徽、长宁郡主等孙辈了。
过了一阵,圣人又唤起了秦皇后与李嵩、李厥,却是无人能应。他的脸上仿佛流露出了失望,李徽看得心疼,低声对李昆道:“叔父便都应下罢,好教祖父安心。”他便是想答应,也不能擅自越俎代庖。
李昆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议。果然,之后圣人每一声呼唤都有人答应,神情也仿佛安稳了许多。而经过太医的几轮施针后,他也渐渐平静下来,阖着眼睛犹如熟睡过去。
这时候,李欣等人终于来到,周氏竟然也抱着小寿娘过来了。她既是孙媳妇又是外孙女,对圣人素来孺慕不已,当然不愿再安坐产室之中。而且,仔细论起来,她已经将将出月,无论是身体还是禁忌习俗应该都不打紧了。
“殿下,圣人头风之疾发作,已是风邪入体之状。如今虽正在安睡,但是否能醒过来,臣等不敢保证。若是日日施针,说不得……说不得能清醒一些,但身体麻痹却很难缓解了。臣等……已经尽力而为。”几位太医跪倒在李昆面前,伏地请罪。
李昆垂首望着他们,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哽咽:“无论如何,尔等必须竭尽全力救治阿爷。阿爷是圣明天子,天意绝不会薄待!!他也舍不得丢下大唐的江山,丢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丢下我们这些兄弟姊妹……”
“是,臣等遵命!”
因着圣人需要静养,太子妃杜氏便请王贤妃、杨德妃与燕淑妃回宫歇息,又命人重新安置了立政殿另一处偏殿,给皇家众人暂时休息所用。王氏与阎氏等人却只是退出内间,来到秦皇后的灵堂之中静静等待着,并不敢当真去休息。至于李泰、李衡,早已因悲痛过度而被宫人扶了出去,唯有李昆与清河公主仍留在内间侍疾。李欣与李玮则代替了自家阿爷,忙着去迎接荆王、彭王、鲁王等一众宗室长辈。
因着气氛实在太过沉穆,长宁郡主与李璟都不由自主地靠在李徽身边。三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长宁郡主依旧既悲痛又惊惶,李璟则在悲伤之中带着愧疚。李徽知道,他是在懊悔今夜居然只顾着顽耍,没有好好陪伴老祖父——不过,他一直是少年郎心性,想着上元节热闹无可厚非,却不曾想过,老人是陪伴一天便少一天的。
“阿徽,阿璟,过来。”王氏与阎氏似乎商量了甚么,忽然对他们二人道。
李徽与李璟近前坐下,被各自的阿娘握住了手。便听阎氏轻声道:“方才阿嫂与我仔细地想过了,阿翁心中始终放不下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不如趁着现在,赶紧将你们的姻缘定下,也好教阿翁安心些。而且,他若是高兴起来,说不得病情也能有所好转……”
听了此话,李徽与李璟都怔住了。
第90章 婚姻大事
虽然堂兄弟两个抗拒婚事的缘由完全不同,但在长辈看来,他们仍旧不过只是少年心性而已。因着尚未开窍,所以他们只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却从未想过“成家”除了生活中多出一个陌生人之外,还有甚么重要的意义。
作为疼爱孩子的阿娘,阎氏与王氏当然也不想逼迫他们成婚,免得他们婚后生活不谐。然而,如今圣人重病,了却老人家的愿望亦是尽孝之道。即使她们不催,李昆、李衡与李泰亦极有可能想到此事,或许连清河公主与临川公主都会跟着焦急——毕竟,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圣人抱憾离开。
而且,若仔细论起年纪,李徽与李璟也并不算幼小。新年之后虚岁十五,不多时也将过十四足岁,是时候定亲了。若是圣人好转,便顺理成章地再等个一年半载成亲;若是圣人驾崩,守孝一年后成亲亦是正合适。总归,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时机已至,再也容不得他们任性拒绝。
李徽晃了晃神,不知为何,倏然想起了年后与挚友初见时,他低声问“阿徽难不成遇上了……心仪之人”的模样。那确实是他第一回见到子献失态,每次回想都令他心中抑制不住笑意。然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却不由得苦笑起来:明明曾经答应过,但如今或许只能教子献失望了。他虽未能遇见中意的女子,也会比他先行一步提早成婚。这一回,只会是子献输了。
想到此,他心中涌出了些许涩意,垂下眸,答道:“婚姻大事,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但凭阿娘做主。”他早已不奢求如同兄嫂那般琴瑟和鸣的婚事,只求不会再度貌合神离、彼此厌恶便好。这世间多少夫妇尚且不能同富贵、共患难,在这种即将风雨飘摇的时候还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他一定会相敬如宾。
“……孩儿也听从阿娘之命。”见他答应了,李璟也垂着脑袋应道,仍是一点也不热心。
王氏与阎氏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其他人家都担忧小郎君年纪轻轻便左一个右一个纳房中人,太过放纵亏损了身子。唯有她们,却是忧心自家孩子迟迟不开窍,连娶得新妇也不甚热情,日后说不得会传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流言来。
“虽说娶妇娶贤,却也须得考虑你们的喜好。”阎氏接着道,“先前宴饮的时候,我们便已经收集了好些小娘子的画像。若是得空闲了,你们二人仔细看看,好生挑出中意的来。也并不限定一位,可挑一个家世好的,再挑两个家世稍有不如的。正妃未娶之前,将孺子先纳进来也使得。”
王氏也道:“你们随便挑,到时候再一起合计就是。大部分画像都是不同的,只有小部分略有重合。不过,以你们二人的眼光,应当也不至于挑中同一人。”越王府与濮王府的地位有微妙的差别,李璟与李徽在身份上也有嫡子与庶子之分,看在世家大族眼中,条件自然不完全相同。再估量了这两位小郡王所得的宠爱以及脾性、日后前程之后,他们结亲的意向亦是各有侧重。
“是,孩儿省得。”李徽与李璟互相看了看,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不久之后,立政殿内再度涌来一群宗室。荆王、彭王与鲁王各自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家人前来侍疾,几乎将立政殿都站满了。太子妃杜氏以圣人需要静养为名,将这些宗室分散安置。宗室们自然不能违逆太子妃之命,大都安安生生地离开了。唯有荆王三兄弟带着王妃以及嫡子们,也同样守在灵堂之中。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