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姐姐已经是高中生了,都住校了。”妈妈说,“不会回来了呀。”
莱芙看到车窗中的女孩瘪起了嘴,圆溜溜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水。她很久没有见到姐姐,现在实在是太想念了。
“妈妈是在和肝肝开玩笑的。”男人似乎察觉了女儿的失望,立马接腔说,“肝肝的生日,姐姐当然已经请了假。而且还要给肝肝准备了小礼物呢。”
莱芙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无论是动作还是说的话都不停使唤 。她几乎要把牙齿压碎,眼睛瞪得出血,但也不过是将那一日发生的细节一处处地演绎一遍而已。或许是因为莱芙挣扎得太厉害了,她觉得自己渐渐地从小女孩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 ,孤零零地飘荡在空中,看着一切如齿轮般地演进着。
白心心的学校位于郊区,因而车子在转过了几道弯之后,路上的车辆和行人便渐渐地少了起来。
就在莱芙努力地告诉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记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充满蛊惑力的声音:“您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既然上天给了您第二次机会,或许您可以做些什么让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好吧?”那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像是掐着嗓子说出来的。
“你这个骗子。”莱芙心里这么说着,目光落向了车前方,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知道一切不幸的开始就在三个路口之后。
透过车窗,白肝肝看到了路边的一个棉花糖摊子:“爸爸,爸爸,粉红色的棉花糖。肝肝想要。”
“吃甜的不好。”女人说,“肝肝已经长了一颗蛀牙了,要是继续吃的话,牙齿又会痛了。”
“肝肝的生日嘛。”男人却很快将车停下,利落地下车,跑去买了一个粉红色棉花糖。接着献宝一样地递给了车上的女儿,“听妈妈的话,只能吃小半个哦。”
白肝肝很乖地点了点头,将棉花糖拿在手里舔着吃。
可是莱芙分明记得,五岁的自己虽然藏了很多糖,但是绝对不敢在父母面前吃的。
男人在上车之后不久,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他们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驱车过去,驶过了三个路口,发现有一辆卡车撞到了边上的房子。卡车的前部整个地凹陷了进去,司机凶多吉少。所幸当时的路上除了这辆卡车之外并没有别的车辆,车祸发生时行人也都在挺远的地方。此刻卡车边上已经围了一些人,正拿手机联系医院与警方 。
男人唏嘘了几声,看了看妻子:“真是可怜……”又将坐在后座上正抬起头来望上探看的小女儿的脑袋压了下去。有几分后怕地说:“若是刚刚没有停车买东西,或许会……”
女人拍了拍他的手:“你说什么呢,哪有这么巧的。”
接着便掉转车头,换了一条路向大女儿的学校驶去。
穿着浅蓝色上衣、白色校服裙的的白心心早早地等在校门口。莱芙望着那张熟悉的,比起记忆里年轻了不少的面孔 。此刻那张面孔鲜活而明媚,丝毫没有沾染上一点点阴霾。
莱芙看着五岁的自己扑到了姐姐身上,然后被抱了起来,在白心心的脸上糊了一个沾着粉色糖丝的黏糊糊的吻。
看到两个可爱的女儿,牵着手的夫妻相视一笑。刚刚就在车上,他们还半开玩笑地说起,当初结婚前还准备生下五个子女,只是两个小麻烦已经足够磨人。白肝肝则表示自己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了,才不是什么小麻烦,若是有弟弟妹妹,她会做一个好姐姐的。
莱芙看着一家四口人欢欢喜喜地进了游乐园的门,接着那个奇怪的嗓音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因为他们,”莱芙攥紧了拳头,“早就已经死了呀。”
“既然如此,那便如您所愿吧。”火云雀的嗓音带着些许恶意,它笑着说,“我本就是渴望的化身。您放弃了拯救他们的唯一的机会,看来您似乎是希望父母就此死去,我怎么能违背您的意志呢。”
橙黄色的阳光映着走向游乐园中的一家四口,小小的女孩子拖着姐姐的手往旋转木马的位置走去,而夫妇俩牵着手慢慢地跟着后头……
“咔嚓”一声。眼前的情景便如同一幅绘在玻璃上的逼真的画一样,用重物一击,便一片一片地碎掉了。
时间倒转,莱芙眼前依旧只是车窗里倒映着的自己。小小的脸,小小的四肢和五官,手指揪着座椅上的皮革。那张幼稚的脸上倒映着预知了宿命而丝毫无法摆脱的痛苦。她眼睁睁地看着棉花糖摊从眼前过去,因为知道妈妈不会让她吃糖,于是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了父母的尖叫声,眼前一片如血海一般的红色,接着她便陷入了昏迷。
……
她是被酒精那过于刺鼻的味道弄醒的,睁开眼睛看到一片令人眩晕的白色。她摸索着病床边的扶手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下身一阵麻痹。
白心心坐在她的床边,眼睛已经哭肿。见她要坐起来,阻止了她要去扯被子的手,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靠在白心心的肩膀上,白肝肝看到了她的病床边围了很多人。有周围的邻居,有爸爸妈妈的同事,还有很多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偶尔能见到的远房亲戚……他们在看她的时候,脸上都露出很奇怪的神情。某一次在路上遇到了一只被车轧死的狗,白肝肝牵着她绕路而走的时候,脸上露出的不忍一看的神情,和这些人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
白肝肝后来才知道这种神情叫做可怜。
小女孩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惊慌,只好拉着姐姐的衣服,问:“爸爸妈妈呢?为什么那么多人?” 她听到白心心说,“肝肝别怕,姐姐会照顾你,保护你,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可是爸爸妈妈哪里去了……”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拼命地挣扎着,撕扯着姐姐的衣袖。甚至还在白心心的肩头咬了一口。接着便是嚎啕大哭,“我要爸爸妈妈。”
素日里不知见过多少次生离死别的医生与护士们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是拿出一份文件来让白心心签署。那几日里,陆陆续续地有一些陌生的大人来到病房里,将所带着果篮与礼品放下。在那陌生的大人离开之后才,白心心便从礼品的袋子里将塞在里面的几张钱抽了出来,一并收在一个小钱包里。
白肝肝哭累了,睡过去几次,醒来便要爸爸妈妈。而等到护士来给她换药的时候,她才发现另另一个噩耗: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左腿。
白肝肝依旧时不时地觉得那块被切断的肢体依旧是身体的一部分:虽然她不能让她站起来,不能让她在操场上跑跑跳跳,但是却会在阴雨天时产生锥心的痛意 ,平时还会痒,只是总是一挠一个空。她后来知道这叫幻肢痛。
那几年里,意外丧身的父母也像是那条在坏死后被切掉的左腿一样。她依旧会在午夜梦醒之后,叫着爸爸妈妈然后惊醒过来,似乎只要这样他们就能推开门打开门进来抱住她一样。
白心心试图让她回到之前的学校与班级,但是同学们的或许不带恶意、但确实伤人的打量让她慢慢地退缩到家里去。她不肯出门,不肯见任何人,甚至不肯说话,不肯抬头。
两姐妹的父母并没有很亲近的亲属,因而在父母过世之后她们借住一个同城的姑妈家里。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白心心每天中午都会请假回家照顾她,接着再赶回学校。晚上也要会她讲故事,把她哄睡之后才能安心地看书学习。后来因为听到了姑妈对白肝肝说的一些并不好听的话,在上了大学之后,便带着她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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