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地捕捉到后者脸上露出的一股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惊慌样, 于是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个小姑娘也许有一些蛮力, 但是这一回也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所谓的“圣堆的使者”,呵,只不过是愚昧的平民凭空想象出来的。
他见这小人姑娘呆愣愣地不说话, 有心要引她出糗,好稍微挽回一下今日两度为不值得的东西跪下的屈辱。于是便又装出恭敬的语气, 神情却难掩其中的倨傲,说道:“神圣的使者,您一定是听到了圣堆的声音。我们受到了这等惩罚,定是因为我们做了违背圣堆意志的事……”
此刻她也是骑虎难下,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想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恐怕很难。
小人骑士眉头拧紧,她想到了她原本打算上来之后要做的事情,便觉得这个“圣堆的使者”之名,暂时担下了也就担下。擦了一把脸上因紧张而起的汗,努力说服自己道:“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反正我也清楚得很,圣堆之下,那个被当成神一般崇拜的魔物幽灵,现在已经连同那些财宝一样,早已不在了。”
大臣还在喋喋不休:“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们,好让我们不在触犯。跪在这里的都是最为虔诚,最为勤劳,最为朴实的百姓。我们凭借圣堆的意志对他们进行管理,从未有过丝毫违背戒律的行为……”
她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眼前那个貌似恭敬,实则一直逼迫着她的小人大臣。便决定索性拿他下刀。
“您确信,的确如此吗?”小人骑士已经将砍刀放在了地上,将两只手交握成拳,放在胸口之下的部位,学着她印象里老神官教训犯了罪的成年人的姿态,貌似悠闲地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将悲天悯人的目光投向了高空之中的不知道某一处,似乎看到了某位无形的神灵。
声音先是极为绵长悠远,似乎在循循善诱,接着一道狠利的目光直直地往大臣刺去,步伐突然转换方向,疾布逼到他的面前,厉声斥问道,“您愿意发誓您所说的没有一句虚言吗?”
声音大到她嗓子都微微发痛了。
大臣被这么一吓,几乎瘫坐在了地上:“你……您难道……”
莱芙紧追不舍,逼问道:“您认为你所行的一切,都不包含一丝罪孽吗?”
大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又退了好几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哟,看来这大人,似乎做了不体面的事呢。”娜提雅维达幽幽地补上了几句,目光却带着一丝新奇一直粘在一直漏光的破布袋小人骑士身上,“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居然竟惹得圣堆的怒火,甚至将圣堆的怒火牵连到到了无辜者身上。”
顿时,一些刚刚闻迅赶来的王族中人,以及一些大臣和贵族的脸色都一变再变。
原本的低头忏悔己过的小人们,此时也疑惑起来。
“请诸位退后,”小人骑士突然放过了那位大臣,转而对其余小人们说,“给我留下一块空地。”
大臣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起来,想看看这个小人姑娘究竟有什么花样。
众小人一直退到了莱芙叫他们停下为止。
“圣堆啊……”小人骑士深吸了一口气,故弄玄虚地将双手在胸前比画着一些动作,同时嘴里念念有词,“请显示这些小人的罪恶吧……”
“这是什么东西……”
“啊——”
人群中传出了尖叫声,因为随着莱芙的手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出现在她面前的空地上的,竟赫然是一堆尸骨。
莱芙有意在收集这些遗体遗物的时候按照一定的次序,并且试图有意识地在将这些东西放出来的时候,摆得与她在圣堆之中看到的形态差不太多——因为尸骨的身份往往得依靠上面的服饰、帽子等判断,她希望这些尸骨能回到在意他们的人身边,并得到妥善的安葬——当她睁开眼之后,发现这些尸骨的摆设看起来与圣堆中的一般无二,可以用于辨认身份的锥帽也都在脑袋或者脑袋的附近。
她在这时才发现,她刚刚预留下来的空地有些太大了,尸山堆叠起来,虽然是她数不过来的性命,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堆而已。
小人国王几乎晕了过去,大臣和贵族们也都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小人骑士先是捡起了一个黄色的小锥帽,念出了内侧缝着的名字,结果人群中并无反应,想来这个帽主人的家人并不在这里,接连拿了几个帽子的名字之后也是同样的没有回馈。毕竟这些尸体的家在全国各地,而能赶到圣堆前的,就只有住在附近的小人。
人群之中有疑惑的讨论声音传来,虽然一开始对于小人骑士念出这些名字的意图有所不解,但是逐渐地便涌现出了一些猜测。
过了一会儿,小人骑士又拿起了一个绿色的小锥帽,念出了内侧的缝着的一个女名,过了好久还是没有声音,就在小人骑士快要放弃的时候,却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妇人的神色有些怪异。
见莱芙望向她了,妇人的眼神闪避了一下,低头装作不经意地抹了抹脸,然后低下头去。
妇人犹豫的原因很是明显,已经过去多年,当年那个少女已为人妇,还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跟在她身旁。边上那个戴着黄色锥帽的男人,应该便是他现在的丈夫了,听到小人骑士念到了她的名字,那人还转头向妻子说了几句话。
她好不容易才将丈夫的顾虑打消。她对现在的生活足够满意,绝对不会希望因为一个已经离开的小人,而在家中引起一些无谓的争执。
小人骑士不愿打扰生者的平静,叹一口气,便将这个帽子放下,正打算再换下一个帽子。
她心里想着,小人国人口众多,这些尸体相对而言就显得太少了。即便是认识他们的人在场,恐怕此时的处境也不会是孤例。
然而她不可能试都不试就放弃的。
“能……给我瞧瞧吗?”那妇人终究下定了决心,怯生生地站了起来。
“请您过来吧。”莱芙说。
一个小点的孩子叫了一声“妈妈”,想要跟着过去,结果被大一点的孩子拉住了。
“我……我还以他升了官职之后,便到了上官的属地……已经……已经这么多年了……”妇人从莱芙手中接过那个小锥帽,望了在人群之中的丈夫一眼,神色平静地走向了其中一具穿着士兵衣服的尸骸,脸上看起来只带着一点面对死者时适度的悲伤,而没有更多的情绪,“这是他吗……我不知道他已经……”
小人们安静了下来,有些王公贵族们则面色古怪。妇人的声音并不响,甚至还刻意压低了一些,仿佛那具尸骸的主人,只不过是一个对她犯单相思的泛泛之交而已,然而似乎有一种无需声张的痛苦在空气中叫嚣得撕心裂肺。
等到看到那尸骸指间握着的一条早已褪色的发带的时候,妇人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这是,你答应了要送给我的……”
那一刻,她暂时地忘记了一向对她体贴有加的丈夫,忘记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无力地扑倒在了那具尸骸之上,低泣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的……可是我……我不可能……不可能一直等着你……”
“您还记得他当初效忠的是哪位大人吗?”等到妇人稍微平静之后,小人骑士上前问道,“那位大人现在是否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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