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复这场噩梦的过程之中,究竟是快意更多,还是痛苦更多,恐怕连利安德尔先生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了。
他且笑且哭地在噩梦中行走,将遇到的所有人都裹挟进来,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他获得了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能将这个噩梦变得格外真实、变得格外触手可及,但同时也将这个噩梦变得无比绵长,像是在一个太阳无法升起的夜晚里,黑暗与冰冷永远也看不到终点。
操纵着这个噩梦的怪物,同时也是被这个噩梦操纵着的可怜人。这个可怜人心中也怀着一份希望,希望有人能将他从噩梦里解救出来,他宁可死了也不愿意浸泡在那段黏腻而痛苦的往事中,他想要解脱。
但莱芙并不觉得利安德尔先生值得可怜,更不打算给他一个解脱。
终于将土填得与周围的地面一般无二了,莱芙还是不满意,伸出脚来,在刚刚铺上的泥土上,又踩了几脚。接着又去边上挖了点带着枯草的泥巴来,盖在那块地上。
莱芙怀着深深的恶意,想要让利安德尔先生继续受到惩罚。
这种恶意,有一半是为了那些被利安德尔先生所害的人,另一半是为了莱芙自己。因为利安德尔先生中断了她连续十六年——不,如果过了这个月,就应该是十七年了,这该死的家伙中断了她连续十七年的平静。
莱芙决定在这个世界里安心地生活,尽量不去思索这其实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因为这种思索既不能让她更加开心,也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她只想像那些她喜欢的热血主人公一样,在穿越异界之后,进行另人兴奋的冒险,而不愿意沉浸于诸如“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为何会来”“她该往何处去”“她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之类得不到答案的玄思之中。
然而在沙漠中经历的那场循环,仿佛是一个隐喻,这个隐喻让莱芙不得不再次产生在穿越之初经历过的那种思维混乱。
《骑士与公主》这个游戏,也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循环而已,各种非玩家角色就是傀儡,玩家也不过只能按照预定的轨迹行动。莱芙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游戏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是一个承担着作用的工具人吗?——她曾经是,她一开始的作用,就只是将索菲公主变成的绵羊卖给主人公而已。
她是游戏中必须承担特定命运的主人公吗?——她是,她抢占了主人公的气运。
她是给游戏引来变数的人吗?——的确,那条原本要被杀的重伤魔龙,此刻在她身后站着,实力强悍,心情愉悦,而且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但是这种变数,也许就像是丹塞在婚礼现场杀了利安德尔先生的行动一样,只能维持一天,到了第二天,利安德尔先生还是活着,丹塞还是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这个世界的运行,却并不像是利安德尔先生设置的那个循环那样容易找到规律。莱芙不知道,那个恢复乾坤的“第二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而到了那个第二天,她的骑士征程就会消失,而娜提雅维达……她会死掉的吧。
她们能救别人,又有谁能来救她们?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莱芙的思绪就又转回到娜提雅维达的死法上面。娜提雅维达可以同麦德拉讨论,莱芙的担忧却无法同任何人说;娜提雅维达可以通过在她胸口开一个洞来给她长记性,莱芙却没有能力给娜提雅维达长个记性。
——小心点啊,真的会死掉的。
娜提雅维达觉得她的担忧非常可笑。
就连莱芙自己,也觉得这种担忧非常可笑——对于一个非玩家角色,说到底不过是一串数据,对于这样的东西,她终究还是产生了只该在同类身上才能产生的感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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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莱芙埋好之后,依旧在那块已经处理得与周围地面没有区别的地方呆了一会儿。
娜提雅维达似乎察觉到她不太高兴,于是也并没有来扰她。
在这个时候,这个所谓的情坡,终于迎来了一对热恋情侣。
那对恋人沿着莱芙和娜提雅维达两人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过来,在路旁枝叶茂盛的长青树的掩映下,既没有看到坡前站着的两人,也不觉得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于是十指相扣,间或还要将唇齿碰上一碰,仿佛一对拥有同一套内脏的连体婴一般,向坡上走来。
娜提雅维达早知道南部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而且并无什么男女之妨,但是看着这两人吻着吻着,手便不规矩地向对方衣服中伸去,想着这场面即便在南部,也算是孟浪了。不过她好歹是一条三千岁的魔龙,见多识广得很,见那对卿卿我我的情侣走过来,连目光也不晓得避。
情侣中的姑娘,先注意到莱芙蹲在树前,接着又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娜提雅维达,于是松开了小伙的手,将上衣拉扯好了,问娜提雅维达道:“那人在做什么?”
“你们既然来到这里,难道不知道吗?我从北方过来才不久,就听说了一桩奇事……”娜提雅维达知道莱芙有意让利安德尔先生之后每天都能见到许多热恋的人,从而用他的痛苦为那些无辜者的死恕罪,她乐于配合莱芙。
此刻见到这对一看便在热恋中的情侣过来,想到南部信仰混杂,普通百姓对于许多道听途说的神怪传说,都乐意信以为真,便打算也给这个地方造一个传说出来。只要娜提雅维达想,说上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这对情侣就会信以为真,并且到明天一醒来,便将这个传说修饰润色,向着他俩的亲友们奔走相告。
这对情侣果然被勾起了兴趣,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奇事?”
娜提雅维达说:“如果真心的恋人牵着手站在那棵树下,地底下就会发出声音来。感情越是深,声音便越响;而如果是虚情假意,就不会有声音——你们不妨试试看。”她编的这个传说,也并非全然是假的。
那个小伙子听了,似乎有些惊慌,看了那姑娘一眼,忙说:“我们就住在这附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说。”
那姑娘本想去试,听那小伙不情愿,便不吱声了。但是娜提雅维达知道,最终姑娘还是会忍不住拉着小伙来这里试一试的。总之,之后还会有更多人相信这个传说。至于这一对验出来结果如何,并不在娜提雅维达的考虑之内。
莱芙听到身后的动静,站起身来。看到娜提雅维达身边站着的一男一女,心想这情坡总算是有点像情坡了。
“你们不信吗?”娜提雅维达说着,向莱芙走去,“那我们试给你们看看吧。”
“试什么?”在不解之中,娜提雅维达牵住了她的手,站到了刚才埋了水坛子的树边。
利安德尔先生果然忍受不了,疯狂地在坛子里跳动了起来。
“居然……居然是真的……”姑娘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下面又没有东西,居然真的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娜提雅维达说:“听闻在热恋中的许多情人,都会来这个地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树木也被感情影响,从而产生了灵智。一遇到有情之人,便忍不住发出这种声音来——这应当是笑声吧。”
“你这么一说,树灵笑得更响了,应该是知道之后会有更多的情人来这儿,所以感到高兴吧。”姑娘完全相信了,看了看身边的小伙,明显也想站过去听一听树灵的笑声,但是她这时注意到,原本蹲在树下的小个子,居然也是一个姑娘,“可是,你们两个都是姑娘家,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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