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居然喜好读冒险故事,实在是太违合了。她原本以为魔龙只喜欢读一些奇奇怪怪的爱情故事,其实这个爱好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但前一个爱好则更加古怪。要知道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每一个冒险故事的主人公,在出发之前都会将“屠龙”作为目标之一,即便最终这个目标往往无法达成,甚至在旅途中就连魔龙的踪迹也没有瞧到过,但这已经是惯例了。
不心存屠龙之志的青年人,不配称为冒险者。
“你当然可以这么叫了,娜提雅维达,你比故事里写得要厉害多了,你做的傀儡可真是逼真……”艾莉西娅公主难得遇见同好,将注意力从莱芙身上转到了娜提雅维达身上。
两人小声讨论了一会儿,讨论最多的部分还是有关于莱芙的那本小册子,莱芙在两人中间装聋作哑,好不容易才等到两人睡去。床下十个人的呼噜声已经响了很久了,莱芙不确定他们刚刚听到了多少。
艾莉西娅公主和娜提雅维达对于那本关于莱芙的小册子的讨论,让莱芙越发好奇了。但是她又觉得奇怪。她抢占了主角的气运,因此旅途比起其余骑士来要精彩一些,但是再精彩也精彩不过那些早已成名多年的骑士了——而后面这种骑士为数并不少。如果她是编书者,应该不会选择自己这种籍籍无名的新人来做主人公的。
即便是真的有编书者对她感兴趣,收集资料,撰写故事,誊抄流传都需要时间。光是从她前几次任务中离南部最近的城市,运送一本书到埃尔维斯国,也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根据艾莉西娅公主所说的,她已经读到两段冒险了。
故事里的情节,有些她根本没有经历过;有些事迹,她没有做过;有些话,她也没有说过……虽然大体上是她的经历,但是听起来就像是个同名同姓的冒险者的故事,这个冒险者比她勇敢、强大、更加能说会道,而且一个人出了所有的风头。
这个屋子里,除了艾莉西娅公主之外,都是事件的亲身参与者。当着这些人的面,讲起这些情节,娜提雅维达还跟着一唱一和的,莱芙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倒像是她默认了这些功劳都是自己的。
--
第二日便是冬至,一年之中夜最长,昼最短的日子。
德亚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和独立的部族,几乎都在冬至附近安排了庆祝丰收的节日。这些节日开始的时间不同,持续的日子长短也不同,但一般是叫“收获节”或者是类似的名字。
南国的收获节从冬至前夜开始算起,连续庆祝七日。其间城中各处张灯结彩,各种部族举行祭祀仪式,非常热闹喜庆。但是这样热闹喜庆的气氛在丹塞沙漠之中则丝毫也寻不着。利安德尔先生杀红了眼,昨天甚至将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也除掉了,此刻城堡中空空荡荡的,
骑士团将要在这一天迎战沙漠中的怪人,无论胜败,这是在丹塞沙漠中的最后一天了。
莱芙似乎从来机会仔细观察过这座城堡。纯白色的大理石加上彩色的琉璃窗,使得在座建筑显得非常明亮而多彩,但是建筑物的明亮多彩,反而加深了气氛的压抑死寂。
这是一个极为荒凉的地方。这里除了利安德尔先生和进入他陷阱的那些受害者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活物。
这座城堡只是丹塞沙漠的缩影,丹塞沙漠也一样的荒凉,这里的荒凉是彻底的荒凉。这儿没有耐旱的植物,树和草都没有;因为没有植物,所以除了人带进来的马匹之外,也没有任何动物,没有蛇、虫和蜥蜴,即便是鸟类,在飞行的时候似乎也刻意避开丹塞沙漠上空。
这片沙漠中的沙子,看起来可以吞噬一切身处其中的活物。
即便有娜提雅维达在,莱芙也并不觉得这次的任务能十拿九稳地完成了,她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
午后,距离去年的同一天艾莉西娅公主目睹利安德尔先生与妻子发生争吵的时间点,只有半刻钟。
一切早已布置好了,傀儡穿着艾莉西娅公主常穿的衣服,背对着门口,坐在她时常做针线的桌前,一只胳膊支着额头,看起来就像是午后困倦,在进行一场小憩一般。
众人都集中在这间屋子隔壁的房间里。
娜提雅维达打通了这件屋子和隔壁屋子之间的墙壁,使用沙子做成了一堵假墙。这堵墙看起来同原来的墙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结构松散,一推就散。在听到动静之后,骑士们可以立刻破墙去攻击利安德尔先生。在假墙上,同时留有许多铁戈沙币大小的空管,这是为了方便观察对面的举动。
利安德尔先生进来的时候,头发被烧焦了一半,脸上被燎焦了一块,淌下浊黄的浓水,看起来就像是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衣服上全部是刀割的口子,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好几处都是血肉翻出、深可见骨,肚皮上被刺了个洞,一截肠子划了出来,这让他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与对手拼死交锋,最后胜了,自己却也受了致命伤;他的身上,那些没有既没有被鲜血、也没有被碳灰所遮盖的部位,却都被泡得发白肿胀,看起来又像是一个淹死鬼;他的嘴唇肿大发黑,又像是某种药物所致……
他每走一步,鲜血、焦脆的衣料、脏污的水便同时向下滴落,仿佛再走更多一步就要死了。
之前在艾莉西娅公主的讲述之中,可并没有提到利安德尔先生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现在的利安德尔先生,看起来几乎不需要人动手,只要再等上一会儿,他自己就会没命的。现在这个状态已经足够糟糕了,比现在更加糟糕的状态,实在是难以想象。
利安德尔先生说:“艾莉西娅,你看看我,看看我的样子……”
傀儡自然没有反应,但是利安德尔先生似乎没有察觉。
“艾莉西娅,你为什么不理会我?是因为我现在的样子太可怕了吗?”利安德尔先生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渐渐消失了,衣服也都恢复了干净完整,“可是这些伤都是你带给我的,你为什么爱上了别人?”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利安德尔先生对着一个无形的对手,将这场他已经扮演了无数次的独幕戏又演了一遍。
“烧死我,毒死我,刺死我,还是淹死我,四个人试了四次,我就在他们手中死了四次……先是丹塞,又是后来那几个……我只是对他们做了他们想要对我做的事情而已。我将他们的尸体送到了你的手中,让你亲手将你的情人们缝好,可你的情人们,实在是太多了,我只能在他们动手之前除掉了他们……”
利安德尔先生回过头来,在众人印象中,那本来应该是一张三十岁左右的成年男子的脸,但是这张脸看起来顶多才二十出头,唇上还没有蓄须。
“艾莉西娅,你为什么不说话。觉得我可笑,不值得一提吗?我不过是你的裙下之臣之一而已,你享受着情人们为你争风吃醋,决斗拼命。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的要求,你也不会嫁给我,或许我要求你的忠诚就只是痴心妄想……”
也许是因为这个艾莉西娅并没有和他争吵,利安德尔先生自说自话,语气倒还如往常一般温和。
但是很快,利安德尔先生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在空中抓挠着,撕扯着。接着挽着头发,手中空无一物地在脸上作出了描画的动作。接着指间就好像牵着一根看不见的线一样,在空中穿来穿去,在缝着什么东西。
听过艾莉西娅讲述的人,都知道利安德尔先生在做什么。只不过艾莉西娅的所说毕竟是一年前的记忆,和眼前发生的事情有所出入,剩下的人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