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不夭赶忙上前,揖了一揖,将那少女扯到一旁,悄悄问道:“大人,哪阵风将您吹来啦?大司命大人呢?”
左不正答道:“没风,没大司命,我自己来的。”
白冥不夭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听她道:“我本在凡世除恶鬼,但太岁与我道,照我这样慢吞吞地除下去,一辈子也不可能成神迹。于是我便往恶鬼最多的地方来了。”
“你……你是觉得阴府里的恶鬼多,方才来此地的?”
“不错,我瞧你们这儿不是正好刑具坏了,无人施刑么?于是便自告奋勇地来做这刽子手了。”左不正狞笑,“让我杀上十万妖鬼,我看到底老天会不会将此事认作神迹?”她说罢这一番豪言壮语,又问白冥不夭道,“对了,你这儿是不是有凡人的生死簿?”
“有倒是有,可那需得大司命才能亲启……”
左不正说:“那小子爬天磴去了,才无暇管地府里的事儿。我想问你的是,世上有没有过先例——耗费其余世界里的时运,将其全堆砌到这一世的人?”
白冥不夭支吾道:“其实大司命也可以算得这样的人。他写了千百世天书,可在他书下的如河沙一般的世界里并无自己的身影。换言之,他便是独一无二之人,故而其身上蕴藏的术法极为强大。大人,难道你……这万万不可呀,怎能拿自己的其余生世作这一世的垫脚石?”白冥不夭大抵想到了她要做何事,脸色煞白。
磷磷鬼火映亮了左不正的身影,那影子摇晃着,落在墙上,层层叠叠,好似妖魔。左不正勾唇一笑,笑意宛若霜刃,锐气腾天。
“有何不可?”她说。“只要我这一世可成神,我不介意其余成千上万世的我堕落成魔!”
(七十四)穰岁不祈仙
如今五重天上,七杀星官左不正独面着黑压压的一片铁骑。
她在笑,且笑得毫无惧意。她想起千百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尚为凡人,可却已立下升天之志,甚而敢下至九泉,日日在剑树血池中度过。她亦记得那日复一日挥剑的劳累而无终的年岁,她时常满身披创,身中如灌沉铅。恶鬼或尖角乌皮,或吐舌舞爪,凶狞向她飞扑而来,如蔽天蝗虫,她摩顶放踵,锲而不舍,杀十万恶鬼,终成七杀星官。那是一段无光的岁月,于是她方知若欲成神,需先成鬼。
只是她也知晓,为了让这一世的自己可成神明,她已耗费了除这一世之外的自己的所有时运。她从此只能受锢于自己堕落成鬼的命理之中,无从挣脱,没有退路。
铁骑群发出一阵骚动,有天兵喊道:“七杀星官,你这是怎么回事?倒戈一击?”
左不正将玉嵌刀拔出鞘,冷笑道,“倒戈一击?我从未与你们并肩而立过。”
“天廷予了你食俸,你为何过河拆桥,不知恩义?”有人问。天兵们交头接耳,以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她。他们与七杀星官共事良久,却不知她早已包藏反心。
左不正又是嗤笑一声:“恩义?这恩义与我,我倒还不稀罕。”她将刀横在身前,对铁骑群勾了勾手指,挑衅地一笑,道:“来啊,还等甚么,开杀啊!”
铁骑端起鸟铳、漆弓,策马疾驰而来。天马长嘶,声如山岳崩颓。云尘飞扬,青冥似为之而摇荡。左不正闭目而立,犹如一尊佛像。她回忆着自己上天廷来后阅过的武书,她在藏经楼中消磨了长久年月,早将其中所藏武学烂熟于心。如今的她已不可同日而语,她是武官里的佼佼者。
铁骑冲来,左不正亦似鹞子般蹿出。她身形星速,踩着祥云跃起,劈手夺下天兵手中的钢矛。那矛浮在空中,盘旋在她身周。她打飞、横夺的钢矛愈多,身边可驭使的武器便愈多。到了最后,它们似层层荆棘在她身边打转,构起一道令铁骑难以冲锋的屏障。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她毕竟独力难支。天兵们开始使用火铳、炮弹,用符禹山铁刀斩断长矛,她身边的兵武如被刈的草,被割倒一大片。就连手中的玉嵌刀也卷了刃,最后在猛烈的交锋里铿然折断。
“七杀星官,你已穷途末路了,为何还不速降?”有天兵叫嚣道。
“哪儿算穷途末路了?我的奇招还多得是。”左不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狠狠笑道。
“你的爱刀已折,赤手空拳,如何与我们作对?莫要再痴心妄想,作无谓挣扎!”
左不正却丢开了玉嵌刀,攥起了拳,微笑道,“你们约莫是不知道的,其实我——”一个着缣帛布甲的步兵手持腰刀,向她猛劈而来,可刀尖还未触及左不正的衣角,众人却见那玄服少女猛地出手一击。她的十指犹如利刃,竟生生刺破布甲,绞入身躯,透体而出。左不正笑容宛若厉鬼,“——最厉害的便是赤手空拳时!”
她戴着铁甲,动作似疾风迅雷,甚而能徒手撕开血肉,唬得众天兵心头大颤。然而若不早些擒下她,待武德星君前来,此时又忽听她大喝一声,“宝术——”
七杀星君要动用宝术了!此事犹如一道惊雷,倏然在众人心头炸响。她仅凭一双铁手便如此厉害,若是用了宝术,岂不是更为所向披靡?天将们急急往后退去,却又见左不正发狠一笑,用足踢起长矛,握在手里,往面前天兵身下一刺。
“——开你腚|眼!”
此时天磴之上,易情与祝阴正牵着铁骊疾驰向前。
因有左不正帮忙阻拦,故而他们越过五重天不算费力,只是身上受的神威甚重,骨头都在格格作响,颇为痛苦。那铁骊是上好的良种,撒起蹄来风驰电掣,转瞬之间,六重天关已在眼前。
易情低身去看那囚车。左不正先前驱马之时,把好几样物事丢进了车内。此时他低头拾捡,方才发现左不正给他们留下了一只枣木职牒和两瓶疗伤金津。
祝阴见到了,道:“左师姊将她的职牒给了咱们,咱们可凭此过六重天关。”
易情摇头,“若是被六重天的天兵发现咱们是拿她的职牒过的关,说不准便会去寻她麻烦。前后夹攻,我怕她应付不来。咱们过五重天已承了她的情,如今便别再给她添乱了。”
“不用她的名号,又要用谁的?”
易情说:“自然是要玩儿大些了。”他动起手指,墨迹流溢,在空中画出排山闼海的卤簿。鸣鞭大响,红棍开道,仪卫夹道,云尘飞舞。这是以云雾画出的一场盛大的幻景,土鼓、长鼓、竹笛齐奏,曲乐柷起敔收,步舆、华盖、骑队依次而过。祝阴瞠目结舌,却听易情笑着张开双臂,道:
“用太上帝的名号,就说这是圣驾光临!”
六重天关乱作一团。
镇守天关的兵将并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能眼见御驾亲至此处。可这却不是最教他们混乱之事,当那卤簿到来时,他们先是虔诚叩首,继而发现不对,发觉那龙纹伞如烟如雾从身周散去了,方知这是墨迹画出的障眼法。
广目天王怒目圆睁,喝斥一旁的天兵道:“神霄将办升仙宴,调去不少人手,可你们也不应懈怠,竟教这低劣幻术吓得屁滚尿流。好好查查,看究竟是谁人放了此术!”
天兵们慌忙依令去查,六重天关乱成了一锅沸粥,而正在此时,云片底下藏着一条游弋的赤龙。祝阴变回了原身,正驮着易情,艰难地在天磴背后爬行。因骚乱的缘故,竟无天兵发现他们的暗度陈仓之举。
一面爬。祝阴一面悄声抱怨道:“师兄,你好生重,祝某快爬不动啦!”
易情不服气地咬蛇脑袋,此时的他像只蜘蛛一般吊在祝阴身上。“你嫌弃甚么?往时你压我的时候,我都没嫌重,就你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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