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马蹄疾扬氛,气势如虹。祝阴猛然将手搭上手中鲨皮鞘,银鎏金剑闪出一点明星似的寒芒。
可就于那时,他忽听得马阵中传来一声暴喝:“宝术——”
“——石火电光!”
霎时间,飞光迸溅,霹雳自四极而来,滚滚雷霆炸开浩大的江河湍流声。祝阴忽觉指尖一麻,雷电不知何时已袭上了手背,降妖剑在麻痹的指间松脱,穿透云海,坠入人间。
他一扭头,却见白石苦涩地发笑,这是白石的宝术。
白石道:“祝大人,看在咱俩曾为同侪的份上,您便束手就擒罢。”
祝阴也道:“白石,看在咱俩曾为同侪的份上,你便让道罢。”
“恕在下回绝。”白石摇头。
祝阴微笑:“所以,你瞧,祝某怎能答应你的话?”
角鼓声声里,骑兵如浪拍来。祝阴却丝毫不惧,他如一枚刺透青霄的天柱,何事皆无可撼摇他一分。眼看着高蹄已冲至眼前,即将踏于面上,祝阴却兀然抬指,一点明光乍现。
骑兵大骇,欲勒马已然来不及,阖眼之时只恨面帘当初未曾裁长,遮不得马目。祝阴手中明光胜抵星辉月耀,渐如中天之日,一时间天地被照彻一新,眼前一片茫白。
众天将赶忙闭眼,宝术“张炬烛天”可司火与光。白石亦以臂遮目,当机立断地喝道:“传二八羽民,让他们降下夜幕!”
羽民国有长颊神人,专掌星夜,如今二人被唤至天廷司夜。白石的号令通过轩辕镜传至广寒宫中,神人赶忙放下夜珠帘。灯草灰的夜色铺满了天野,祝阴所放光芒被登时掩盖。
可当夜幕降下时,众将一瞧,却见一道流星冲霄而起。那赤龙衔一燃烧木枝,已然趁方才的光芒脱出重围。
白石急得眼红,大喝道:“祝大人!”
他方才知晓,为何祝阴在飞越九重天时会在七重天驻足。那不过是在此处略略歇脚,后三重天一层比一层难上,祝阴从来将他们视作蝼蚁,不曾放于心里。
飞龙踏绛气而去,风声凄凄簌簌。它身裹烈焰,撞破了重天间的藩篱,刹那间,八重天的怒涛狂澜直泻而下,倒山沧浪卷入咸天。
众骑兵被这水浪浇得翻覆,如在巨浪前的小虾,大声疾呼。所幸飞龙马可展翅,一人险险稳住身形,喝问白石道:“灵鬼官,咱们需追上去么?”
白石一脸海水,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当然,毕竟咱们还是天廷的狗!”
赤龙冲破七重天,愈往上幽,身子便愈如灌了铅般沉重。八重天沈天为一片浩瀚沧溟,蔚蓝海面上毂纹细密,如揉皱蓝绸。水浪碧如翡翠,一道无垠的光横亘在尽头。
龙身在海中翻腾,终寻到一枚立足浮石。赤龙浑身散出烟雾,不一会儿化作一个红衣少年,落在石上。
祝阴脸色苍白,略略吐气。宝术张炬烛天的烈焰虽可烧破重霄,可动用太多,亦会将其自身焚尽。后三重天又极高,神威渐重,因而他每跃一重,便需歇脚片刻。
只是这沈天极其广阔,又少有存身之处。祝阴张望四方,等待着前来追捕他的天兵。
然而四周皆不见云影,海吞四境,苍空漫漫,似是仅他一人在水面上伶仃独立。祝阴睁目望去,却在远方亦发现了一枚浮石。
那碣石上同样立着一位人影,赤帔玄靴,也生着和他一般的模样。
祝阴满心疑窦,往北望去,却又望见一模一样的浮石,如出一辙的人影。
东面、西面亦有。祝阴伸手,那人影亦依样画瓢地伸手。
刹那间,祝阴惊心骇瞩,这是以顿丘兔目所制的镜阵!不知何时,他早已被困于阵心之中。因沈天之海开阔,他方才不察,天廷多以此阵囚困勇力强盛之精怪。镜阵难寻出口,一旦被囚,兴许便会被永远陷于桎梏之中。
此时镜阵之外,一抹祥云飘荡于沈天之海上。
那祥云上蹲踞着条紫鳞蛇,那蛇碧首赤尾,正望着镜中的祝阴嗬嗬直笑。它自言自语道:
“阴侯生受赐的古镜,果真妙用无穷!这烛阴也不过是山野长虫,仗着自个儿有个能烧火的宝术便横冲直撞,哼哼,殊不知这九重天上的神仙,个个是他大爷!”
这紫鳞蛇遭天廷收归,掌这顿丘兔目镜,平日里不过是给天女递镜的小厮儿。如今听闻能有这立功之机,当即屁颠屁颠地爬下沈天。
它说罢这番话,正洋洋得意,忽听得一声轻笑自背后飘来:
“谁是祝某的大爷?”
紫鳞蛇猛然回头,当即惊心骇目。只见祝阴不知何时已立于它身后,笑容可掬。
“你……你不是……”紫鳞蛇慌忙再去看那镜阵,却见镜阵里依然立着个祝阴。
祝阴微笑:“祝某不在那处。你不知祝某的宝术张炬烛天可操动光与火么?你眼中所见之景,皆由光形成,故而祝某想要你瞧见甚么,便能教你看见甚么。”
紫鳞蛇抖抖索索,转身欲爬。
祝阴猛地踩住它尾巴。
“方才你是不是说,这重霄之上,人人是祝某的大爷?这便是说,你也能做祝某爷爷?”
紫鳞蛇汗出如浆,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好,”祝阴飞出一脚,如踢去烂泥一般将它踹入海里,甜蜜地微笑,“这位爷爷,孙儿先送您入祖坟里去罢!”
(四十五)寒暑移此心
水云浩渺,海如涌碧。
祝阴迎风而立,眺望远方。
沈天之海上驶来一艘三翼大舰,翼长十丈,百名南北院天兵手持窝弓,眼贴望山,指搭悬刀,弩口对准着他。
四层楼船甲板上立着一着缀鳞甲的魁梧男人,背负无数剑刀殳弓,一身劲骨丰肌,神色坚毅冷峻,正是云峰宫灵鬼官之首龙驹。
“祝阴,你已触犯天律!”龙驹沉声喝道。
祝阴扭头望他,一言不发。
泓瀜碧水间忽起风澜,如雪浪堆中万条翠蛟钻舞。此处的蛟龙皆投诚天廷,甘为天宫驱策。它们盘围祝阴,如垒墙将其囚起。
“既然已触犯天律,你们要拿祝某如何是问?”良久,祝阴微笑道。
“自然是抽龙筋,穿琵琶骨,上枷板,押往天牢。”
“那便不成了,”祝阴遗憾地叹气,“祝某要面见神君大人,须得衣冠楚楚地去见,不可答应你们的要求。”
魁梧男人了然地笑,似是这个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我知道你会如此回答,烛阴。”
祝阴又喃喃道,“龙驹,你是云峰宫之首,虽非龙种,却有浩气英风。”
“你过誉了。”
“不,这并非过誉。若在往时,祝某只凭‘风雨是谒’一件宝术,难在你手下走过三合,而如今却不同了。”
“有何不同?”龙驹咧开一口森然白牙,“……你依然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话音未落,他便如闪电一般自背上抽下角端弓,自箭筒里抽出一握带脊箭,搭于弦上。龙驹低吼一声,浑身筋肉如小石鼓起。他如伏身弓背的野兽,即将咬裂猎物喉咙。
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便将箭矢疾射而出,南北院天兵亦引弓长射,锋铦如阑风伏雨,倾盆而落,将海面刺得洼洼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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