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齿象王背后究竟有何人撑腰?疑窦愈发浮现,易情心神不定。
可还未等他细想,却见那叫清河的黑衣人鼻头微动,如犬一般闻嗅起来,喃喃自语:
“血……这血的味道,似自上方而来。”
那小如绿豆的眼里凶光大盛,仿佛正朝自己狠瞪而来。易情陡然一惊,低头一望,却发觉自己竟忘了画去手背上的伤口。他此次复生之后,过去死亡时的疼痛仿佛尽数涌现,盘踞于身躯之中,一时竟辨不出自己究竟割了多少创口在身。
众伴当见他抬头,警敏之心亦起。有人自告奋勇道:“清河大人说得是,那石梁上有众多藏身之处,小的攀上去瞧瞧!”
清河却慢慢地摇头,说:“不必。”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身子,两足一蹬,突而一跃。那沉如磐岩的身躯猝然飞起,如轻燕般跃上石柱。这如大鳖一般的男人阖着眼,动着鼻吻,仿佛已然沉醉进那弥漫血气里。
他攀到石梁上,缓缓探头,猛一睁眼,双目里饥光烁烁,却忽而咬牙切齿,道:“人……去何处了?”
清河本循着血气而动。他嗅得石梁上血腥气最浓,便满心欢喜,跃上去欲捉住流血的那人。可待他一细看,却大失所望,石梁上只留着一根方割下的指头,血点淅淅沥沥,方才在此的那人却不见踪影。
他拎着那指头,贪婪地放进嘴里嚼动。创口很新,是用刀片子割下来的,断指时干脆果决,足见放血的那人心性之坚毅。
清河想,这该是一只好猎物。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个粗胖男人自黑暗里现身。他着一身明金如意纹衣,微笑着背手踱来,正是七齿象王。
见了此人前来,黑衣家臣们皆恭谨颔首,唯有清河不为所动。七齿象王见地上九狱阵纹一片狼藉,颇为心痛,叹息道:
“卑人九狱阵法将成,究竟是谁人又来坏卑人好事?”
清河慢吞吞道:“我也在寻此人。”
七齿象王摩挲着下巴,道:“地宫入口砖瓦有变,定然是有几只小虫儿飞入了此处。冷山龙已从另一侧包抄,咱们已行至此处了,怎还不见人影?”
清河已将那指头啃得七零八落,只余白骨,仍然不解心头贪欲。他尝得出这血肉的美妙,牲畜之肉如糟糠,凡民血肉如俗厨制菜,而他不曾尝过这般如佳肴贵物鲜血,只啜吸些微,便觉齿颊留香,心荡神摇。
对血肉的渴求令他腹中饥馁。他对七齿象王慢慢地点头,咧嘴一笑。
“七齿象老弟,你莫急,且稍候片刻,今儿这潜入地宫中的人,我是吃定了。”
言罢,清河蹲下身来,闭眼凝思。正当众人以为他已然沉沉睡去时,他突而大口一张,犹如巨鲸吞浪般将地宫中的寒风尽数吸入口中。众人只觉似有狂岚乍起,愕然变色,只见他肚腹鼓起,活像只蟾蜍,待砸吧口中流风滋味后,又猛地一气吐出,跳起来叫道: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知道甚么了?”七齿象王笑问道。
清河抹了抹口边涎水,嘿嘿笑道:“这风里仍有血气,那放血的人便在岔道之中!”他站起身来,一面往那密如星点的岔道口走去,一面徐徐道,“七齿象老弟,咱们来作一笔买卖,可好?”
“甚么买卖?”
清河露出一口利齿,垂涎三尺,“我替你寻到那坏你阵法的元凶,你将他的血肉献予我吃,好么?”
七齿象王笑叹道:“这可不成。卑人捉得那人后,还需盘问数日,不一定要杀他。”
清河很是失望,旋即又舔舔唇,道,“那便给我吃一只手罢!”
他四脚着地,鼻尖贴着岩壁前进,活像只大鳖鱼,毫不犹豫地爬进了北面的岔道。血气在鼻尖萦绕,像妖娆的指尖在他心头逗弄流连。那人断了指,受了伤,虽似以灼烧伤处的法子止了血,可焦气仍在,另一处更大的创口并未止血。
爬了许久,面前血气愈来愈厚,仿佛有人将肴馔置于鼻前。清河口角流涎,急速爬去。
近了,近了。他嗅得他将要吃的人近在眼前。
他猛一扑身,仿若野兽般腾空而起,狠狠咬住了黑暗里的那人。犬齿陷入肌肤之中,口里流溢出香甜的血气。
可那口里那团血肉却轻得过分。清河叼起来,伸手到口里摸了一摸,却取下一只断掌来。
那人又斩断了手掌,将其放在了岔道里!
清河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七齿象王命家臣四处搜寻,而自己却伫立于九狱阵法中央。他低头看着那被血污去的阵迹,若有所思。
火光明灭,岩壁上的裂隙如一张笑口,愈咧愈大。倏然间,一道白影从那裂隙中如飞电射出!一面土壁訇然坍塌,落下的尘沙间弥散着墨迹。那岩壁竟是用宝术画成的,有人躲在其后,竟教人一无所觉。
易情一掌断去,神色却镇定无虞。他另一只手如拨弦般灵巧翻飞,在空里画出墨迹。
他先前在此放血,便是为了教此处血味最浓,骗过清河的鼻子。清河以为他拖着残肢仓皇奔逃,却不想他留在了最危险之处,守株待兔。
七齿象王见他兀然袭来,猝然变色,黑衣人们先前皆被他遣散去寻人,此时身边竟无一人能相助。易情一袭白衣,身上血迹斑驳,双目利如硎刃,仿若索命厉鬼,教象王胆寒心惊。
“侄女婿!”七齿象王短促地叫道。
水墨在易情手里凝成刀刃。他如脱兔一般跃上,身法轻捷而鬼魅。他是黎阳县里最好的偷儿,无人能逮住他的踪迹。刃身擦过象王脖颈,将皮囊突而撕裂。
“甚么侄女婿?我是你的上官!”
易情将他踢翻在地,溅血的脸庞上神色如霜,他拖着断手,冷笑道。
“以前大发慈悲,曾革过你的职,今日便要来革你的命!”
(三十八)苦海无边岸
易情闪身而过,刀刃狠狠擦过七齿象王脖颈。
然而手上并无血肉撕裂感,他只觉自己仿佛不过割开一层鞣皮。回首一望,却见七齿象王肌肤犹如桔柚般坑洼,像一只鞠球般泄了气,破口处并未流血。
而在皮囊之中,有一星温光烁烁发亮。易情喘息着走过去,却发觉那是七齿象王的魂心。出乎意料的是,那魂心并不幽冷,反而宛若晴日,灼烫似汤,仿佛金虎飞龙,震人心魄。
那魂心竟给易情一种莫名的谙熟感。他战栗着后退一步,刀刃护在身前。
“呵呵,你说你是卑人的上官……”黑暗里传来一个蔼然的声音,易情猝然回头,却惊见石层宛若开扉,月辉倾泻,一个痴肥人影立于自己身后。七齿象王竟安然无恙,手提莲纹灯,萧瑟的灯影映亮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易情再猛地一看地上,却见方才他割开颈项的尸首已化作一只干瘪皮囊。这是甚么障眼法么?可他方才分明已见其中魂心,为何眼前的七齿象王竟有两位?
七齿象王顿了一顿,旋即眉飞眼笑,身子微躬,“原来是您呀!卑人初时见您,只觉古怪。便冒您名讳,假意试探了一番。果不其然,您便是卑人往时的上官。怪不得您不愿让卑人铸成神迹,是怕卑人得入天廷高升,将您踩在脚下罢。”
“您说是么?”
他两眼眯得犹如细针,徐徐地道,“……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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