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舒环顾四周,堂内基本上都是云天宫派来的人。并非是宁氏子弟不关心此事,而是现下宁广仪落难,谁也不想这时候凑上去围观,怕他未来会记仇。
宁亦舒淡淡道,“把广佑也叫来吧。”
“舒小姐……”下人有些为难。
“毕竟与他有关,让他亲自来说。如今四堂哥的话在这里已经无人敢信了,叫他来吧。”
不一会儿她口中的“广佑”便来了,外头夏日炎炎,此人进门时已经出了满头虚汗,面白如纸,下人连忙搀扶他坐下,给他倒来一杯热茶。
这便是宁氏五公子,宁广佑。
他手上并无戒环,只是一个普通人。况且他进门时脚步虚浮,饮茶的间隔还不时咳嗽两声不似作伪,不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看样子身子还十分虚弱,毁了根基,怕是连寻常人也不及。
曲莲回想起昨夜宁广仪的言语,根据目前收集到的只言片语,宁广佑是妓子所出,因此受到宁广仪的排挤,在宁广仪十二岁时曾出手害过他,只是这件事被压了下来。
想来宁广仪的戒环被动手脚也是为了此事,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躲过云天宫的稽查。
宁广佑坐下喝了几口茶稳下气息后无奈地摇摇头,“人尽皆知的事,你们叫我来做什么呢。”
宁亦舒沉默片刻,冲堂中诸位一拱手,“说来确实汗颜,我也是道听途说,如果我一会儿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广佑你随时提醒我。由于出身,我这位四堂哥宁广仪自小对广佑有诸多不满,在十三年前害他坠入山谷在峭壁上饿了七天七夜,只能以雨露为饮草根为食,还被谷中的飞禽啄得遍体鳞伤……有幸为一名猎户所救,送回来之后已经伤了元气……”
她语速较平时慢了许多,确实很难开口,许多往事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当事人受过的折磨是任何言语也无法描摹的。出事那年宁广佑不过是七岁稚童,却展露出宁广仪不曾拥有的天赋,本来过了年就打算让他佩戴戒环开始修习玉映剑法,然而他的仙途就此还未开始就走上了绝路。
何况宁广佑何止是伤了元气,这十三年宁府上下如何用心地补偿他,就连宁广仪也不得不好生供着他,可他仍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得以想见他刚救回来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如果说在场之人有人可能得以窥见这种痛苦的冰山一角,也只能是天生残疾的洛英了。
“但念在……犯下过错时四堂哥年纪尚小……”宁亦舒硬着头皮说下去,“伯父不愿他这么小就进涤罪洲前途尽毁,便寻了个法子在他戒环上下了特殊的咒阵,从此不论他再做些什么,戒环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因此他逃脱了云天宫的问询,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一天还是来了。”
堂中众人的反应明显分成两种,一种大惊失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惶然问道“竟然还有人能给戒环动手脚”,另一类则像洛荧这样的世家子弟,对此类秘而不宣的事早有所耳闻,倒并不很吃惊。
片刻过后周遭渐渐静了下来,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垂着头。故事令人惋惜,哪怕是向来不喜欢宁广仪的人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最先说话的是曲莲,他平静地问道,“宁小姐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呢?方才这位广佑公子说是‘人尽皆知’,从头到尾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为他站出来吗?”
宁亦舒不自在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此事约摸是三五年前吧。开始伯父在世时将此事藏得很好,后来才不知怎的慢慢传开了。我也直言不讳了,此事我确实觉得四堂哥应该受到惩罚,也十分为广佑感到惋惜,可我知道此事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况且广佑也……也认下了。要我罔顾宁氏家族的名誉为十三年前的事出头,非常抱歉,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本以为自己与世上其他女子不同,自幼她便立誓要做一个敢爱敢恨行侠仗义的女侠,可她终究还是与大多数人无异保持了沉默。毕竟她在老家主孤云先生膝下长大,视宁氏为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体,实在做不出大义灭亲之举。
多年来每每思及此事她总是羞愧不已,事到如今也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不过确实有人站出来过的。”宁亦舒嗓音清亮,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钦佩与追忆,“这我也是后来才得知。二堂哥知道此事比我早,他一知晓便执意要为广佑讨个公道,为此甚至不惜与伯父大吵一架……”
一直无动于衷的宁广佑神色忽地变了。
宁亦舒遗憾地一笑,“他原本怎么也不肯松口的,但伯父竟因为此事气得大病一场,随即就过世了。伯父在死前以死相劝恳求二堂哥不要将此公诸于众,二堂哥才……妥协了。”
“哗啦”一声,宁广佑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他满脚,他却毫无察觉。
众人的目光看过来,他畏冷一般缩起身子,嘴里无意识地呢喃道,“无事……我没事……”
“抱歉,广佑。”宁亦舒垂下眼,神情羞愧又难过。
“不用……”宁广佑好似有些神志不清地发着抖,“不用跟我抱歉……不用……”
一直站在旁边的曲莲忽地抬头看向洛荧,“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院子里问你,那时宁氏子弟纷纷发誓说自己不是害死宁广仲的凶手,是不是就能证明罪魁祸首不在他们之中。”
“记得。”洛荧还一语成谶了,“所以宁广仪的戒环确实有问题。”
曲莲却摇头,“我当时想的就是,哪怕他们的戒环都没有问题,也还有一个人无法洗清嫌疑。”
他们对视一眼。
宁广佑。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戒环。
--------------------
陆离:你再说你不想?我看你想得很,想得快疯了!
洛荧:你这张大嘴叭叭叭的能不能憋说了!
宁家的副本快要结束了~
第34章 叄拾肆
[叄拾肆]
窗外夏日炎炎,高大古树枝繁叶茂,绿叶聚成一片片云如花团锦簇,偶有小风徐徐,引得树间波涛随着热浪翻滚沙沙作响,正是一年最明亮最热烈的时节。
千岁堂中亦很亮,亮得人生百态无所遁形。
宁广仪垂头坐在椅上,嘴角竟然微微上翘,不知在想些什么。偌大一个宁府,好似自老家主孤云先生过世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哪怕是宁绅持家有道财源广进也无法挽回这种颓势。宁家五子其三已死,剩下的一个是个体弱多病的半残,还有一个这么一来也得在涤罪洲待上三年五载的,原本人丁兴旺的一辈竟凋零至此,实在教人唏嘘。
江澜轻轻凑近曲莲与他咬耳朵,“曲哥,我怎么看这个宁广佑怪怪的,好像有许多内情还没说。”
陆离抬眼望过来,看他紧皱的眉头分明也是起了疑。
“……”曲莲忽地转头问洛荧,“我想小解。”
洛荧一愣,“哦,那你快去快回。”
“你陪我去。”曲莲挽住他的手,“我不认识路。”
他也不认识啊……
洛荧似有所觉,淡淡应了声“行吧”,跟曲莲一起往外走。殊不知陆离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默默心酸,为什么曲莲都不找他了,难道就因为他断了一只手吗?
哎,儿大不中留啊。
一出门曲莲便抄着洛荧的手一路小跑,正好遇到一名洒扫侍女,曲莲轻声问道,“请问五公子的居所在何处?云天宫望月楼办事,还望不要惊动他人。”
那名侍女吓了一跳,大公子新丧,四公子又被绑了,这些云天宫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下人早就传言这玉映山庄怕是要倒了,成日成日地担惊受怕。她犹豫片刻,尤其看着两人穿着止水居的服饰气度不凡,还是不敢忤逆,为他们指路道,“五公子喜静,平日不太出来走动,住在西边一个小院,从这条回廊绕出去穿过花园一路往西走就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