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忷遍体鳞伤地来找应霁明,他哀求道,“王要杀我。”
手无缚鸡之力的忷哀求道,“太子,可否让我在你身体里借住几日。”
他说,他修养片刻,等有了力气便走。
应霁明很大方,他把忷看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说不过一具躯壳而已,如果他需要,一辈子与他共享又何妨。
于是忷就不走了。
而真正的应霁明,再也没有醒来。
听到这里,曲莲的眼眶湿润了。
好熟悉的故事。
后来孤川国覆灭,忷又以应霁明的面貌来接近公子长阳,这一切何其熟悉,简直是命运在重演。
公子长阳也是真心诚意地把他当做是毕生知己,甚至在他出现之后,他的至交好友归台君虞白露都逊色三分,他的亲弟弟长兮也变得黯然失色。他或许也是真心诚意地邀请忷与他共治这天下,甚至有可能在忷请求帮助时,像应霁明一样大方地说:“这有何难?”
可事实证明,世上不会有永远意见相同的人,一具躯壳也永远容不下两具魂魄。
只是应霁明、公子长阳都在忷最落魄之时心无芥蒂地向他伸出了手,可忷却在他们哀求他离开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曲莲捂着额角,不禁开始思索,这些年哥哥是怎么过来的呢。
先是蜷缩在那副无法自控的躯壳的一角,声嘶力竭也无人听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站上世界之巅,看着“自己”将剑刺入心爱的弟弟的胸膛,杀死弟弟视为父亲的师父,然后看着“自己”带着云中洲前往一个他并不认同的远方。
接着被流放到一个双腿残废的躯壳中苟延残喘,被迫设计陷害控制一无所知的弟弟,看着云天宫这辆巨型马车向前疾驰,不论轧过多少无名血肉,他都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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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奇先生会带大家走进天尊,走进云天宫,揭开他最深处的秘密~
不好意思来晚了!
第106章 壹佰零陆
[壹佰零陆]
忷一取代应霁明便无声无息地除掉了孤川之王,可怜的老人至死都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死在爱子手中。
真正的应霁明在他体内哭泣啊,他在尖叫,哭泣。
忷只觉得他吵闹。
这样妇人之仁,无法摒弃私人情爱,是做不了世界之王的。
他顺理成章继位成为孤川之王,他推行戒环,不戴戒环的人一律流放。
他是梦貘之子,能够监视所有人的情绪。原本一无所有的他理所应当地拥有了应霁明纯净浩瀚的灵海,又通过戒环从每个人手中收取灵力作为税赋,从此孤川国涤清罪恶,甚至不需要刑讯司,只要根据戒环抓人入狱便是。
他的修为也如日中天,他成了几千年以来最强盛的人。他为自己建造高台皇宫,从五湖四海选举异人为自己举办祭祀。他在洪水来时以一己之力挡下天灾保国泰民安,人群耸动,人声鼎沸,人们大声叫他——“神”。
从此他不再甘愿做世界之王了,他要做世界之神。
他将孤川国推向鼎盛,直到一名游方道士经由此地大吃一惊,“你们竟然尊一名鸠占鹊巢的妖怪做神?”
忷的故事很快传遍,游方道人还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番戒环,最后抚掌大笑,“这不过是个精巧的小玩意儿。他告诉你们这东西无坚不摧,你们信以为真,它便真的无坚不摧。如果你们不信,它就连根草绳都不如,一扯就断。”
众人将信将疑。
游方道人拂尘一卷,空中顿时显出忷的真身,竟然是一尊似象又似猪的妖兽。画面一转,又显出他是如何窃取了应霁明的身体,如何残忍地杀害了老国王,老国王的魂魄至今仍然以为自己是死在儿子刀下,至今神魂仍然怨气冲天,在故土徘徊不去。
那日群情激奋,万民举剑冲入皇宫,他们大喊道,“妖兽好胆!竟敢窃国?!”
昨日还奉他为神,在他脚下跪拜朝圣,今日便口口声声骂着世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忷在一刹那体会到了兄长最喜欢的情绪。于是他就像挡下滔天洪水一样,指尖一弹,一道璀璨灵光闪过,前仆后继的所有人都被拦腰斩成两半。
面对眼前堆积成山的尸体,他瞬间有一丝后悔。
可随即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力量。
那些跑得慢的,那些落在后头的,那些围观的,那些躲在家中的老弱妇孺都吓疯了,滔天的恐惧让他们有些人惊叫出声,更多的人却像是被吓傻了,连叫都叫不出来。
忷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这才发现,他是忷啊,他为何叫忷呢,他生来就是要以人的恐惧为食的,他爱的就是这些人的恐惧啊!
用戒环小心翼翼地从每个人身上收集灵力何其缓慢,他制造戒环控制众人还吃力不讨好。他原本以为成为王、成为神是要让所有人敬他、爱他,可他终于明白,他归根结底是妖,他归根结底是一只以人的恐惧为食的妖,他只要让所有人都怕他就够了。
说到这里洛荧忽地想起来,“……所以我在见微中看到的就是当时孤川的景象?”
众人都向他看去。
他从腰侧解下见微刀,今日见微很安静,眼珠子也有些恹恹的,仿佛在打瞌睡。洛荧咬破指尖喂了它两滴血,他立刻活跃起来,在剑鞘上滴溜溜地疯转。
五百年前洛荧只能自己通过见微的眼看它所看,如今世间术法进步神速,他前些日便研究出一法能将他所见投射至众人眼前。他在诸多纷繁碎片中寻找,终于找到那一段人间地狱,当情境映入众人眼帘时,年幼的钟夔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早在当时的孤川,就有涤罪洲了。
后来忷发现了,人的恐惧能带给他巨大的力量。而如果只是将一个人杀了,虽然死前他的恐惧会达到顶峰,但实在是太过短暂,无异于杀鸡取卵,并不划算。
所以他将那些不听话的,在暗地里骂他的,在梦中不甚忠诚的人都抓起来,抓到涤罪洲,让他们在太虚幻境中死一千次一万次,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养料。
最后这些人都疯了。
涤罪洲里的人生不如死,涤罪洲外的人也生不如死。
忷实在是太强了,所有人的信念无法动摇,自然也不可能解开戒环的桎梏。所有人都谨言慎行,而忷的眼睛无处不在,能够监视他们每一个想法。有时人们自己还未想明白,一道天雷就已经应声劈下。
人不敢言,甚至不敢睡觉。醒着的时候尚且能够控制自己,出门朝拜,参加祭礼,诵读经书说服自己信“神”,可梦中呢?谁能保证自己梦中没有一丝怨怼,谁能保证自己梦中不去想念自己不知所踪的亲属?可只要有一丝动摇,忷手下头戴面具的鬼侍便会将人带走。
丧心病狂。
丧尽天良。
一行人围着篝火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火焰灼灼,将灰扑扑的画面映得愈发像一片赤红地狱。
最后孤川终于覆灭了,对于忷而言是一个晴天霹雳,但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子民来说,却是一种解脱。
覆灭的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在同一日,自尽了。
本来是城中一户人家点了火,不堪受辱,自寻死路。可有戒环在手,那些念头瞬间引来天雷阵阵,雪亮劈过夜空,将夜空照得恍如白昼。雷电在焦土上肆虐助长火势,本该叫人来救火,有人探出头来去看,一双双麻木的眼却无动于衷。
刺目的电光,鲜红的火势,风吹连天,落在眼里是一片绚烂宏大的晚霞,孤川国的子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象了。
没有人救火,火势先是烧塌了一处,继而像蛇一样绵延过草野,呼啦一声带着熊熊热度席卷了东城,向四面八方蔓延。
这些人像不知疼痛一样呆呆看着滔天火势,任由钻心刺骨的火舌将他们吞没。到后来甚至有人大笑着向火奔去,他们缩头缩尾毫无尊严地苟且偷生,无法决定自己要怎么活,眼下终于能决定怎么去死。
那是忷生平第一次被这群蝼蚁一样的生物所震慑。
他不懂人。
天雷不再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倾盆大雨。孤川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像是天破了一个窟窿将一条江河之水倾泻而下,就像一只毋庸置疑的大手,转瞬便将张牙舞爪的火势按灭,唯有青烟在城中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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